君子之交

陆正伟

巴金和贺绿汀两家离得不远。1993年秋，巴老生日前夕，他让外孙女端端把刚拿到手的线装本《随想录》样书给贺老送去。刚出院的贺老见巴老“寿书”即提笔在信中说：“我将在晚年细读您的作品，您的真话，您的心声，从中欣赏到您的真实人生观……”翌年6月4日，贺绿汀与夫人姜瑞芝来到巴金寓所。巴老听说贺老来了，在旁人搀扶下拄着手杖走到门口。见面后，他牵着贺老的手同进客厅。一坐下，贺老对佐临的去世就深感痛惜。问巴老：“佐临拍过你的电影吗？”巴老说：“我与佐临很熟，去年他还来过我家，他是话剧《家》的总导演，这出话剧在日本演出很成功。”贺老说：“年初，我和佐临同住华东医院，我还到他病房看过两次，没想到他出不来了。”少顷，贺老转脸问巴老：“两年前，我去看过你在成都的老宅。印象最深的是那棵高大的银杏树，我们在银杏树下合了影。现在那宅院由解放军文工团住着。”提到家乡，巴老说1987年回去过，至今过去七年了。他还说：“房子拆过后又重修过一次。”小林补充道：“边上还有一口双眼井。”接着，贺老告诉巴老，上海中学生在国际音乐比赛中连连得大奖，外国同行感到震惊。巴老说：“你培养了许多人才、音乐学院的校址、校舍不错，当时是陈毅市长给的。”贺老说：“现在那块地地处淮海路、东平路，这150亩地成了宝地，靠着校舍培养人才，改善生活环境，才能使人才不往外流，得感谢陈老总！”解放初，他俩同是首届文联副主席，所以，老市长为文艺界做实事，他俩是一清二楚的。

1995年2月17日，贺老和姜瑞芝到医院看望巴老。巴老见了笑着说，昨天还在对小林说探望的友人都没超过90岁的，没想到今天你们来了。一个月后，贺老同住北楼病区。一天，贺老夫妇又来看望。刚坐下，姜瑞芝便把她编的《论贺绿汀》送给巴老，贺老指着彩页上的照片说：“这是我俩的合影。”我一看，是去年贺老上巴老家时照的。

巴老完成《随想录》后，又断断续续写了五十余篇新“随想”。集结出版，名为《再思录》。巴老拿到样书后得知贺老被转到东楼病区，他即让我取出《再思录》，签上贺老夫妇名，给贺老送去，让贺老分享这份快乐。

1998年4月，上海文学艺术奖评审委员会讨论第四届杰出贡献奖候选人名单时，26位委员一致决定：为巴老和贺老评奖，可以不用无记名投票，改为举手表决。自首届起从未有人获得过如此“待遇”。评委余秋雨道出了理由：巴老和贺老的业绩已经不是某些具体的作品所能概括的了，这是两个与全民族一起悲欢荣辱了几乎整个世纪的不屈灵魂。出发点是文学和音乐，而人们最终接受的，却是两座苍苔斑驳的人格山峰……同年夏，在杭州养病的巴老听到长江流域遭遇百年未遇的洪涝灾害，他要给灾区捐款。一天，小林托我把一包钱去捐了。打开一看，是巴老获得的“杰出贡献奖”2万元奖金，连获奖贺信还在里面呢。我按惯例不具“巴金”之名，以“一位老先生”之托请浙江省民政厅把这笔捐款转交给灾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