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通”一饮大道通

张生

2023年的暑假，我曾去伊朗德黑兰的国家博物馆参观。作为千年古国，其中的展品自然让人目不暇接，不管是著名的《汉谟拉比法典》的黑色的石碑的复制件，还是波斯波利斯宫殿的高昂的牛首柱头，都让人感慨波斯文明的悠久和伟大。但是，当我在一个玻璃展柜里看到一个陶制的土黄色的羊头来通时，却忍不住激动起来。因为这个来通的造型和陕西历史博物馆收藏的何家村出土的镶金兽首玛瑙杯几乎是异曲同工，尤其是杯首卷曲上扬的羊角的造型简直如出一辙。不过，这个陶制来通大约是波斯时期的文物，相当于是我们的战国末期，何家村出土的兽首来通则是唐朝的文物，两者大约相距足足有几百年的时间。

但是，它们却有一个共同的名字，那就是“来通”。不仅在波斯语里，这种角形饮酒器的发音也是“来通”，而且，在希腊语里，它的名字也叫“来通”（Rhyton）。据考古学家和历史学家考证，这种名为来通的角形杯源自希腊的发明，又经波斯传入中国，所以，它虽然穿越了万水千山，又经历了漫长的岁月来到中国后，但却依然保留了自己最初的希腊名字。当然，“来通”（Rhyton）这个英文词也是来自希腊语单词“rhytos”，是“流动”或“流注”（flowing）的意思。而来通虽然是角形的，但与一般的角形饮酒器不同的是，它的杯首有个洞，拔开塞子，就可以让酒从角形的杯流出，这就是希腊人用“流动”或“流注”这个词来称呼这种有趣的饮酒器的原因。

而之所以很多来通用羊头装饰，可能也与希腊的文化有关。希腊人常在葡萄成熟举行酒神祭时，因为酒神狄奥尼索斯的随从是半人半羊的萨提洛斯（Satyrus），他们也会披上羊皮装扮成和萨提洛斯一样的“羊人”，或纵酒狂欢，或放声歌唱，来赞美酒神同时也娱乐自己。而希腊悲剧就是发源于他们的酒神颂歌，所以“悲剧”（tragedy）这个词在希腊语里其实就是“羊人剧”的意思。不过，这也可能与当时的欧亚大陆的人们的羊崇拜有关系，像我国商代的青铜四羊方尊，也是用羊头来装饰饮酒器的。当然，来通也有牛头，狮子头，甚至人头装饰的。

对于今天的我们来说，用来通喝酒显然是个挑战，因为拔掉它的塞子后就只能一饮而尽。考虑到来通的体量，似乎确实比较适合喝葡萄酒，这也许和希腊盛产葡萄酒有关。唐朝时，东西文化交通繁荣昌盛，来自西域的葡萄酒也成为很多人的杯中爱物，像大诗人李白就很喜欢喝葡萄酒，很可能他就曾经用来通杯畅饮过美酒。而且，王翰诗里吟唱的“葡萄美酒夜光杯”里的夜光杯，很可能就是来通，何家村的镶金兽首玛瑙杯就是俏色玉雕，温润光泽，在唐朝长安酒楼的璀璨的灯火下也会发出迷人的“夜光”，而不是像现在酒泉一带模拟出来的绿色的有点罗马式的高脚杯。当然，今天如果用来通来喝我们蒸馏法酿制出的白酒也不是不行，但可能一来一杯下去就昏迷不醒，二来如果是昂贵的白酒，可能也有点暴殄天物了。

我觉得“来通”这个中文译名音义皆美，当年翻译它的人一定用它畅饮过葡萄美酒。因为“来通”这两个字不仅翻译出了Rhyton这种角形酒器的发音，还翻译出了它的功能。看到来通，让人不禁油然而生一种对于美酒的渴求，联想到世界的不可阻拦的流通，文化的不可遏抑的交流与开放。那些曾手举来通的开怀痛饮的人，一定有一种海纳百川的感觉，还一定有一种对世界美好的事物充满热爱的情感。而对于此刻的我来说，来通给我留下的则是对往昔的无穷的幻想和对那个时代的莫名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