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01日 星期五
纠正“报刊杂志” 南京西路之春(剪纸) 丝滑的八达通卡 成语活用两例 生命中的“一把火” 春日忆小自行车 一台肺部手术,五位国际友人
第13版:夜光杯 2024-04-15

春日忆小自行车

朱绩崧

本来,在复旦,我与黄颂杰先生,是没有交集的。他乃哲学系“大教授”,我是英文系“小学生”。他是我打工时认识的。

2004年秋,我辞了教《新概念》的兼职,月入骤降逾九成,不时啃老,心情低落。2006年底,复旦创办全国高校头一份学报英文刊,招编辑。经介绍,我投了简历。黄老师时任《复旦学报》社科版主编,筹办英文刊。面试和他聊了片刻,就录用了我。他得知我生活拮据,每期审校费外,还给了我助管员的岗位,每月有数百元。一下子,我的财务危机化解了。学报组织会议、考察,黄老师都会叫上我,从不因我只是兼职的研究生就另待。

学报编辑部那时在8号楼,分了我半间办公室,我常去改稿、读书。黄老师学报来得勤,我几乎每次去,都能见到他半掩着门打电脑、打电话。有时,他见我在,就找我帮忙下载论文。“您还在搞研究?”我问这位古稀老人。“这个话题,我挺感兴趣,打出来看看。老了不学习,要给时代抛弃。小朱啊,你赶上了好时候,现在网上有这么多新东西、好东西!”

当时,不少学刊主事,都已朝南坐了。黄老师却始终小自行车来来去去,忙忙碌碌。有一回,他参加国际研讨会,让我把他的论文英译稿一字一句读给他听,他跟着念。“我有错的地方,你马上纠正我。”那次,我们排练了一个多小时。“我读书的时候,英文还蛮喜欢的——我发音还可以吧?但我们那代人,想学也没机会。我的老师,全增嘏先生,他原来是你们英文系的,后来到我们哲学系。全先生那个英文水平,那个古文水平,没话说,不得不服。他祖上是清代大学者全祖望。”

黄老师谦和,办起刊来,却不做好好先生。一位文史名家曾投来亲自用英文撰写的论文,黄老师命我初审。我读完,认为语言关就过不了。“退回去,不用了。”电话那头,他斩钉截铁。“啊?这么不给面子?”“拿到国际上,要出洋相的。”很快,他想了个办法,让不会英语的作者尽管写汉语。有好稿子,学报组织翻译。不误学术发展,又促翻译提高。我就翻译过朱维铮教授写历史编纂学的论文。

退休后,黄老师每年都约我在正大餐厅吃饭聊天,跟我讲述家世,回忆求学时代,评论社会现象,向我推荐哈佛学者论证睡眠对健康有多重要的新书。“你还想看英文写的哲学书?威尔·杜兰可以,提提兴趣。罗素那本名气响,不适合入门。”

去世前几个月,他还频繁分享新闻给我。寒假里,我提出去医院探望,他不同意:“我现在很好,虽然不能说已取得了伟大的胜利。你不必担心。我喜欢跟你无拘无束快乐诙谐地聊天,就像当年跟你导师陆谷孙那样。最怕带来各式各样的馈赠。你还是开学后来吧。谢谢!”(照录微信原文)

2020年3月,开学不久,宝兴殡仪馆一场规模极小的告别仪式上,我见到黄老师最后一面……

四年过去,又到春天。工作日饭点,步行去旦苑餐厅,共享单车时而成群掠过,蓝的、黄的、绿的,似与繁花争艳,而这一刻,我会特别怀念那辆慢慢悠悠骑向8号楼的小自行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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