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良骏
天上的星星,每晚都在,只是我们整天来去匆匆,心里装着各种各样的事,情感变得粗糙,看星星这样的事,真的久违了。
小时候,夏夜坐在河边石条凳上,阿娘指着一条宽宽的星带说,这是王母娘娘用金叉划的银河,把牛郎、织女分开了。天,空旷无边,常有彗星忽地一亮,又迅疾暗转,阿娘总是急叫:“眼睛蒙牢,不要看!”彗星在一瞬间亮得耀眼,尾巴像拖了一大块云舞动着,漂亮极了。看见彗星我从来都假装用手蒙眼,却在指缝里偷看,有时还雀跃欢呼,被阿娘骂。
来上海后,晚上妈不许我出门。小伙伴守在我家楼下,见二楼熄了灯,便学猫叫,我就轻手轻脚地下去。我们聚在过街楼前,扮“木头人”“官兵捉强盗”,闹得天翻地覆。那时小孩子没地方好去,晚上不是玩游戏,就是坐在地上看星星。那木勺一样的七颗星就是学长教我认的。直到现在,我还一眼可以找到北斗,那是我心里最亮的星。那些小伙伴现在已走的走,散的散,但满天星星映照的童年,至今还温暖地留在记忆中!
后来我做了母亲,我家旁边是连片的菜田。我们四楼的小孩都上幼儿园、小学。正是读书无用的年月,孩子们整天惹得鸡飞狗跳。忧虑好好的童年被无端废去,我管了闲事。早晨一边我陪他们捉蜻蜓、追蝴蝶,一边教他们背唐诗宋词。晚上给他们讲故事、教唱歌,背普希金、泰戈尔的诗。做得最多的还是数星星。那时的天没有高楼割裂,密密麻麻的星星似伸手可摘。其实,星星根本没法数,因为太浩瀚了。但我相信,坐在菜花飘香的田野里,为孩子们编星星的故事,一起念“地上一个人,天上一颗星”,这样充满诗意的童年,对一个人的成长一定有影响。我当了好几年“老师”,全楼的孩子都成了我的学生。那真是特别快乐的一段日子。
再后来,天空变得支离破碎,人人行色匆匆,我也越来越忙,即使满天星星垂落窗前,也想不起去望一眼。有多少日子没数过星星了?真不记得了。
这回,一跺脚,走得远远的,带已经长大的那些学生去山里看星星。
那晚,我们走在黑幽幽的小溪旁,泉水潺潺,凉风扑面,朵朵云团柔软地围抱着夜。孩子们吟起诗:“你导引我从这颗星走到那颗星,使我在爱的新晨中醒起。是你的爱把我生命的流泉从迷途中,引到无边的世界里去。”我接下去:“你将在每一转角处,以新的圆满幻景来使我惊奇,在爱的无尽朝拜中,走到无数新的光明的龛座。”我们一起吟诵泰戈尔的诗,追寻着旧时记忆。
这些孩子,在他们年幼无知的岁月,跟着我看星星、读诗歌,现在已人到中年。他们人各有志,成就各异,无一例外的是个个带着书卷气。有星星陪伴的孩子,心里会不断地涌动清泉,即使没大富大贵,也一辈子享用不尽。去山里看星星,无云的夜,诗意在摇曳的韵律中舞动,静默的北斗从黑暗的凝视里震颤,这股暖流,在我的心中展舒着芬芳的花瓣。所有的美好都已寻回,在星空下,围在我的眼前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