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梦

徐慧芬

儿子打开一瓶五粮液，给他杯中斟满，老妻揭开一锅热腾腾的炖土鸡，扯下一只鸡腿朝他碗里放，儿媳端起一盘酱牛肉说，爸，今天的酱牛肉入味，您多吃点。他觉得今天大家对他似乎特别客气。

晚饭后，儿子摸出手机打开一个链接，送到他眼前。

这不是亮亮吗？他问。画面上戴小博士帽的孙子显得很精神。

儿子笑而不答，继续滑动页面给父亲看。画面上出现了一幅幅不同孩子的靓照，每张照片上都以孩子的口吻写着一句话。有个五岁模样的小女孩，身上套着围单，手上捏着一把锅铲，扬起头，张开缺了颗门牙的嘴欢笑着，照片上五个字“我当妈妈了”。看到这个憨态可掬的女孩，他也笑了起来。

经儿子解释他才知道，孙子亮亮参加了由网上投票评选“最佳萌宝”的一个活动，据说得票前三名者，还有机会上电视。

您看亮亮现在的票数是596，名列第四，而那个想当妈妈的小女孩票数已经超过了700，名列第三。儿子点给他看。所以老爸您也要动用动用您的资源为亮亮加点油啊！

你啥意思？他问。

您请朋友圈里还有您几个群里的朋友熟人帮忙投投票，亮亮的票数很快就会上去的！

哦，原来你是让我帮亮亮拉票，这个我不干，我群里以前也出现过求人帮忙投票的事情，我从不参加。这种靠人情关系拉票，怂恿人投机取巧的做法哪里还有公正性？

这个奖就是靠拉票才能成功，人家都搞你不搞就是傻瓜，您在位时我们也没沾上什么光，退了休还这样一本正经！

要沾啥光？正因为我两袖清风，做事行得正心里坦荡荡，所以从来是吃得下睡得着。

爸爸，亮亮就要上幼儿园了，那家顶级幼儿园要求太高了，如果这次亮亮能获得最佳萌宝的称号，那么也算是他的一点资历吧，再说我们也是想培养孩子一种荣誉感，让他从小觉得自己是最棒的，以后他就会用更高的目标来要求自己……儿媳也开始劝说公公。

老头啊，这就是个游戏，大家乐一乐多好，你看我发到群里，大家都为我们的孙子鼓掌加油呢！老妻把手机翻给他看，果然那上面群友参与的积极性很高，老妻也用花样百出的表情符号不断向帮忙投票者致谢。

他瞥了一下周围，老老少少的眼睛都盯着他，连他的孙女也拉拉他的衣角说，爷爷，您就帮帮弟弟吧！孙女已经上了小学五年级，这个比他小八岁的弟弟是国家开放二孩政策时才有的。此时小孙子也睁着滴溜溜的眼睛望着爷爷。

到底他的心有点软了，他想了一会儿说，要么发我一个同学群试试？

同学群当然要发，你们那个机关退休群人多，效果会明显。儿子提醒他。

你就参与一下吧，说上一句戴博士帽的那个是俺家小孙儿就行了，这一说大家就明白啦。老妻启发他。

终于，他重重叹了口气，把身边的手机撂给儿子。

儿子手指一动，他的手机即刻热闹起来。有的把投了票的截图发送过来；有的告知已经发动全家人投了票；有的提醒说现在票数和第三名很接近了，有的表示已转发到朋友圈请大家一起帮忙投票……

不一会儿，几张嘴同时惊呼起来：亮亮票数已经冲到第三名啦！

他凑上去看了看手机屏幕，轻轻摇了摇头。这时群里有个微信名叫“野牛”的出来问候他：老局长，多年未见，您好啊！

您是哪位？他想不起来。

我是牛进啊，以前在您手下工作过，那时您对我有过很多教诲……

他陷入沉思，渐渐想起来了。这个牛进过去是他的属下，有一年听说有个职位要补缺，牛进到他办公室塞给他一个红包，请求关照，当即被他怒斥一顿，过了两年此人调到别的部门去了。说“有过很多教诲”，就是指这个？

……

他的头开始晕，也许刚才酒喝得多了点，家人把他扶到床上去了。昏昏沉沉中，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幅图像，一个老者双手高高擎起一个小孩两条腿，一群男女老少围在老者周围大声呼叫：孙子加油！孙子加油！那小孩不就是亮亮吗？眼看快要从老者手上掉下来，他急得惊叫起来。

随之，他的梦醒了，一夜再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