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吉慧
去年上海国际艺术节期间,有朋友来约我一起去看沪剧《敦煌女儿》,我知道这部戏说的是樊锦诗的经历,出于好奇,和朋友去了。
大幕拉开,演员们一一出场,清晰的脉络,细腻的表演,变换的空间,都在极简的舞台上表达得恰到好处,我深深感动在樊锦诗的故事之中、演员们真挚的演唱之中和现场气氛之中,而当舞台上出现了其中一位人物的时候,我愣住了,竟然是他,我知道这出戏里一定会有他,是的,十多年前我便无比崇敬他。
我一直有去敦煌的心愿,在那一片天空下看一看莫高窟的壁画,捧一捧月牙泉的水,那里曾有过张大千,有过谢稚柳,还有一位敦煌的守护者,常书鸿。
常书鸿去过巴黎,去过伦敦,去过佛罗伦萨,几乎走遍欧洲,看过无数的教堂、博物馆、画像和雕塑,那样的典雅精致,那样的华美绝伦。然而真正震撼他的是敦煌,这个古丝绸之路,从北魏到大唐时代佛教艺术聚集的地方,《萨捶那太子舍身饲虎图》《阿尼陀净土变》《维摩诘经变》《九色鹿的故事》……当常书鸿见到这些呕尽了几辈人心血的艺术结晶的时候,他义无返顾地爱上了这块土地,他说他总是做着一个梦,那梦里紫气生烟,有飘逸的飞天漫天飞舞,有弥漫着佛香的莲花清幽祥和。他可以因为初到敦煌,见到佛祖释迦牟尼诞辰后,香客们将千佛洞扰乱得一片狼藉,而心疼得几乎掉泪;可以因为整理一些并无多少价值的泥塑,意外地发现了北魏六朝时的写经,而惊得目瞪口呆;他也可以因为这些壁画、造像中人物的一个眼神、一个手势,而瞑思遐想到天明。作为早年敦煌艺术研究所的所长,他与朋友们克服一切困难,将洞窟一个接一个系统地整理编号,将壁画一幅接一幅细致地临摹记录;清理流沙,铺甬道,修栈桥……仿佛在他的生命中,只要拥有了敦煌,就拥有了一切。
然而在敦煌,许多东西是要放弃的,而放弃需要的是勇气。生活极为艰苦,单调漫长且无味。吃的是白水面条,住的是黄泥小屋,睡的是土炕。不会有“笙歌归院落”那样的气派,不会有“灯火下楼台”那样的景致,有的只是风沙弥漫、日落沙稞,还有皇庆寺的钟声,阵阵冷风吹过,九层楼大殿檐角响起的铁马风铃的“叮叮”声。
三危山的阳光或许不是这世间最灿烂的,它照耀着的莫高窟,却是中华民族千年谓为自豪的莫大辉煌:“敦,大也;煌,盛也,大而盛者曰敦煌”。陈寅恪曾经感慨道:“或曰,敦煌者,吾国学术之伤心史也”!常书鸿坚定地说道:“我不信佛,但是,倘使人生真有来世,我还要守护敦煌,还要做一个敦煌人!”今天常书鸿已经不在了,幸好我们还有一位樊锦诗。樊锦诗很伟大,她成为了又一位守护敦煌的敦煌人,她和常书鸿一样,都为敦煌而生。
节目结束,观众的掌声雷动,我随着掌声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这是我最难忘的一次艺术节观剧,感谢沪剧,感谢《敦煌女儿》。
我的“静安剧场记忆”,请看明日本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