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4月28日 星期一
鼓浪屿之日光岩 (钢笔淡彩) 多些正面激励 谁更幸福 带雨斜开扁豆花 “白毛女”嫁女 为善最乐 张望
第16版:夜光杯 2019-11-09

张望

黄柏生

早晨,我拿着新买的卧房门锁回卧室,只见老伴双手支膝、弯腰撅臀地从另一锁孔中张望。“瞅什么呢,进不去了吧?”她回头见我在身后,“啊,你在外面呀,我咋不见你动静呢。”“你以为我不省人事了?喏,那锁匠师傅一周只赶今天早晨,我走得急,把门也锁了。”“我张望好一会了,没事就好。”她讪讪地答道。

突然,由这场景,让七十年前同样张望的场景在脑际“倒带”:但叠化的身影却是个乌发秀朗的13岁女孩。

读初一时,我是初中部由三块大黑板一溜拼接而成的周刊编写组长,麾下三名女将,一个是同班的。她个子娇小,遮额的刘海像韩版男式似的短直,眉毛纤细却浓,喜欢穿裙子,秋风频起了还穿。我俩又是邻座,交往随意:她写好作文,往往先让我斟酌;我呢,数学一向烂,每遇难题,径直复制粘贴:优势互补,没穿帮过。

一个初冬的周六,出完黑板报,天色已晚,忽然雨打芭蕉,只得回教室静候。闲坐无聊中,我忽生“创意”:“傻等不如看书。”她不屑,“写了半天,哪儿都酸,谁有兴趣?”“我今天带的书,包你有兴趣,你来选!”她不知是计,侧身凑到我桌肚里瞅。说时迟那时快,我疾速掏出红领巾,反扭她的双手,死劲缚在靠背椅的木杠上。她冷不防,使劲挣扎,可我使狠劲,很快绑成背铐。“啊哟哇,救人呀,坏人绑我呀!”“哼,上次你抓一把粉笔头扔我,是好人干的?君子报仇,十年未晚!”“疼死了,快放开!”“就不放!”我反而在打结处再拧一把。突然,洪水开闸,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现在想去,颇似梨花带雨。我从未见她这么嚎啕,顿时全慌了神,又解扣又揉又道歉:“对不起,等雨停,寻开心……”

她一获自由,“嚯”地站起,径直向门外大步流星而去。我愣着想再说好话,只听见教室门“嘭”的一声山响,紧接着是门外长铁销“啪嗒”的拴上声。然后从原司必林锁被拆卸而镂空的圆孔中传来她的嘲弄:“明天见!我回家了,你一个人看有趣的书吧!”之后便是“嗒嗒嗒”远去的脚步声!

这下我傻眼了,平时一向温顺的她,反击如此敏捷。山穷水尽的我,拖来课桌,叠上条凳,准备从教室上方半开的气窗突围自救。但试了几次,空隙太窄,除了像抹布似地反复抹拭气窗的积年陈尘,没法钻出去。……百般寻隙,突现曙光:教室另一扇门只是从里面插入的长梗锁销!于是我轻松“越狱”。出门扭头一看,只见她双手支膝,猫着腰、撅着屁股专注地从锁孔中张望,全不觉察我已在她身后。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雪耻!我猛地搂住她腰:“看你再关住我!”“放、放、放!我腿都蹲麻了!”她不住地扭摆身子。“你为什么又回来了?”“我真走,你关到什么时候?吃什么去?你不是说会犯头晕病?我怎么没想到那扇门!”“可是,我听见你走远了呀!”“你会耍我,我不会?”“看你还有良心,现在两清了!”我边说边掸衣服上的灰尘。“别只顾拍上衣,你头发、后背都是灰,转过身,我来拍!”她一边拿出手帕,抹我脑后、拍我背后,一边揶揄:“哼,没出息,急得像团团转的老鼠,我真走,你都快急疯了!”我赧然却死鸭子嘴硬:“别逞能,换是你,早不知哭几回了。刚才谁哭得地动山摇?”

雨停了。咱俩结伴回家。街灯投射两个豆蔻年华人的身影。然而,下学期一开学,她竟悄没声地转学了。从此,风筝断线,地远天遥,“人面不知何处去”,再无处张望。

如今,天各一方的也耄耋的她,不知是否也曾有我这般由某种张望而引发的时空穿梭,也那么鲜活、那么4K。真的,如果没有那撅臀的守望,那美好的记忆或许永远消失,再无此朝花夕拾!

我这才恍悟:《诗经》何以把《关雎》列为首篇,有刻意和用心: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七十年记忆如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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