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超音
镇上有个小花园,一边是大治河,河道繁忙,视野开阔;有广场,音乐一响,大妈成群;荷花池边上有观景平台,到那一坐,人就静了;还有个安着六个篮球架的篮球场,人们习惯叫“灯光球场”,晚上通亮。来小花园的就两种人:运动或闲逛。
不健身不闲逛的只有一个人,卖矿泉水的。这是个残疾人,他每天来小花园都是直接将轮椅摇往灯光球场,边上一停,取下挂在车旁的拐杖,夹到腋下,拐杖头点地,下车,短一截的右腿随着每个动作来回晃动。他腿残,臂力却很大,拐到车后,很轻松地拎起一大箱矿泉水,搁在地上,扒开,坐回轮椅,两眼有神。
打球人一会儿就有了补水的要求,因为猛喊,喉咙已火烧火燎。他们其实早就看到了轮椅和人,但上前仍说:
“来了?”“来了。”
残疾人不像在卖水,倒像个后勤。
喝水的咕嘟咕嘟喝够了,又扔球一样将瓶子抛给伙伴。一箱水喝没喝完,散时总有谁会给残疾人一张大票。他们的兜里从不揣零钱。
残疾人接钱说了声谢谢,哼着调儿摇车而去。
我家离小花园不远,每天傍晚得消磨时间,路线便是小花园。小孙儿喜欢看船,看船驶过后的水浪,大呼小叫。孩子说口渴就口渴,有天忘了带水瓶,便向残疾人买水,掏兜无钱。
“你也天天来,明日给一样。”残疾人说。
孙儿好奇,爬上了他的车,转着圆把,玩着铃儿。我觉得不好意思,便与他攀谈。
“您这样送水多久了?”
“老兄,‘送’字说得好!看你了解人,是真的。被需要,最舒心。”残疾人眉飞色舞,“噢,我送水半年多了。看到啦,他们需要我。哈哈哈……”
我没想到一个“送”字竟让他开心成这样。
“您有七十了吧?”我问。
“小七十。”他用手指比划出六和九,“儿子在银行,孙子也大了,闲。”
我听懂了他的意思,说:“您好福气!”
“我小时候也奔跑过,不过忘了。不幸,小儿麻痹后遗症,这样,不是先天。”
“但您很强壮。”
“那是练出来的,也是逼出来的。我以前做统计,脑子也可以。哈哈哈……”
“您很乐观。”
“我认为人能行走就是最大幸福,羡慕蹦跳……”他扬了扬粗壮的膀子,望着打球打得正酣的人,“我更喜欢他们需要我。——小弟弟,水还要喝吗?”
第二天我特意带了钱。孙儿一路小跑,到灯光球场那儿顿住了,“大大,那个大大呢?”
没见轮椅。打球人也在那不时张望:卖水的人呢?不起眼的他让人惦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