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03日 星期五
界河晨曦  又见榕树 打工女麦穗 黄鱼宴 百年沧桑话义利 吃蟹那些事儿
第17版:夜光杯 2019-11-30

吃蟹那些事儿

钟明德

江南水乡,几乎每条河沟都有河蟹,农家十有三四捕蟹,或网或簖。晚上芦苇深处渔火点点;吃蟹便是寻常小事,于是也养成了多数本地人嗜蟹的风俗。大概河蟹的鲜确实要比别的什么都鲜,不然自古至今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成了蟹粉丝,古代叫“蟹痴”,李渔就是一个;苏东坡竟说“不到庐山辜负目,不食螃蟹辜负腹”,难怪当今的蟹粉丝们把去阳澄湖的公路堵塞了几公里。

古代诗人骚客吃蟹是一件雅事,持蟹赏菊,激发诗情;贵族讲究排场,讲究环境气氛,看《红楼梦》贾府吃蟹就可见一斑。农家吃蟹宴质朴得多,尝鲜下饭而已。

我可不爱吃蟹,又是咬又是剥,又是舔又是吮,忙了半天,两手沾满蟹腥却吃不到什么,舌头反倒碎了。况且我吃蟹时只能吃蟹,吃完洗手吃饭,下饭菜依旧不能少,这不免被家人奚落。

我的那位尊夫人才是地道的本地人,蟹粉丝。饭桌上只要有蟹,便可津津有味松松爽爽地下饭了。看她蘸一点佐料,咬一口蟹,细细剔去壳,慢慢地辨着滋味,然后划一口饭,蟹尽饭毕。检查她吃下的壳真是无可挑剔,干干净净,那壳好像水里洗过一般。这很好,买菜时只要买上几只蟹就可通过了。

物资匮乏的年代,鱼虾绝迹,大家艰苦奋斗。一年暑假,我带妻儿回老家过。我家宅后有条小河,水静清澈,童年,在这河里游泳洗澡,偶尔摸几只小蟹,母亲一见就唠叨,这要来干吗?好久未闻河鲜腥味了,想起摸蟹旧事,于是再次下河。河水有点浑浊,蟹比过去少了,但总算没有辜负我,让我摸到了三只小蟹,正要丢弃,妻舍不得,煮了吃。她十分珍惜,连蟹的小腿也剥开,挑出一丝肉来。她很高兴,总算填补了吃蟹的空白年,由此我也才知道她喜爱螃蟹的程度。

1960年10月,小女儿降临,凭出生证领到鱼肉蛋各一斤票证,我兴冲冲去买蛋,营业员见我面生,在柜台下摸了半天,净挑小蛋给我;买鱼给了我一条一斤一两的小鲤鱼。那时南桥镇很小,不是亲戚朋友便是邻里同学,鲫鱼草鱼是有的,熟人可不凭票。那时手里有食品即可面南而坐。越是处境困难,越容易显示人性。你一个外来教师谁买你账,我尝到了被欺生的味道。不久,我要带学生去十多里外的齐贤白沙支援三秋,和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妻子只能带着婴儿去姨母家暂住。

重阳节前一天,气象预报要大幅降温,为照顾学生回家拿衣服,下午提早收工放假,我和大队长商定明天劳动安排后又去宿舍检查一番。去南桥的车站已是夕阳西下夜色苍茫了。车站上有三四人候车。刚站定,有个青年靠近我低声问:“蟹要吗?”随即从身后提上用细草绳扎好的一串两只蟹,一公一母;蟹很大,确难得见到,说正好一斤,一元钱。正是天助也,再贵也得买。旁边两个人轻声地谈论:“这是有钱人吃的。”啊,我算是有钱人了,受宠若惊。南桥转车到妻子姨母家,一灯如豆,妻抱着婴儿正要吃晚饭,一碗蓬蒿菜,一碗老毛豆,见蟹喜出望外,立即挑大公蟹速煮下饭。昏黄的煤油灯下,我呆呆地看着她吃蟹扒饭。这大概是她一生中最美味的蟹下饭了。过去将近六十年了,此情此景,至今历历在目。

此后物资逐渐丰富,吃螃蟹渐渐不当一回事了。但有一年几乎又中断,那是个特殊的年代。一天晚上我写好交代回家,街上空无一人,拐进小巷正将到家时,只见一个东西在路灯下向我滚滚而来。我以为是风吹落叶,走近了原来是只中等个儿的蟹,捕捉回家,轻轻地放进砂锅盖好,孩子和妻都已熟睡了。第二天早上,我告诉她这么件事,她说蟹横行,是凶兆;我说是吉人天相,管它是祸是福吃了罢!这是我生活史上唯一的全家只吃一只螃蟹的一年。

改革开放,蟹越来越多,孩子买菜图方便,买上一串或蒸或煮,她们都能像妻子一样螃蟹下饭。随着养蟹事业的发展,吃蟹也时有花样翻新,先是阳澄湖大闸蟹、太湖蟹、高邮湖蟹,再是崇明蟹、松江蟹等等,吃法也多种多样,蒸煮之外,清炒蟹粉、蟹粉狮子头、蟹粉豆腐羹、蟹粉蛋炒饭、蟹粉饺子等等,反正在外边吃到新花样就仿制山寨版,成功失败,都有乐趣,都有收获。旺季,妻子几乎天天吃蟹。晚上,我炒了一两个菜,一碟花生,一小杯酒,端详着妻子吃蟹时那种专注安详的神情,是我告别又一天最愉悦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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