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昌华
藏书票素有“纸上宝石”“版画珍珠”“书中蝴蝶”之誉,她是根据票主的兴趣爱好、人生阅历等元素而制作的。我不玩此物,仅藏一枚,那是范用(鹤镛)先生的赠物。那款藏书票是先生自己设计制作的,样子很土,蜡纸、钢板时代的产物。画面是只小书架,书架上层的书被抽走几本,书们成一片倾斜状,有一行小字:“愿此书亦如倦鸟归巢 鹤镛自制”。多年前在京,我请出版同道曹凌志兄吃饭,邀藏书票收藏家吴兴文先生作陪。席间吴先生题赠我一册由凌志责编的毛边本《我的藏书票世界》。这些年来由于穷忙,一直没有得闲拜观。假日期间,得暇展读,满目琳琅,大饱眼福。好附庸风雅的我,遂萌发也要做一枚藏书票玩玩的欲望。后经张震兄搭桥,结识长安文川书坊坊主崔文川君。文川古道热肠,一口应允,且出手不凡。他依自己对我的了解,创作了“夫子读书图”和从网上搜的笔者本人头像作主画面的书票两款草稿,征求我的意见。我是外行,遂请教友人。张震直言:前者少点个性色彩,后者个性有了,略显张扬,少点内涵。他又引经据典,说一洋人说过,藏书票应是票主的人生缩影,反映票主的生活经历或人生志趣云云。我将此意转文川,他问我是否有这方面资料。我将刘二刚兄为我作的以“三壶斋”为题的小漫画示之。文川甚喜,遂以该漫画为主图制作了一款藏书票。蒙商务印书馆不弃,将这枚藏书票附于拙著《我为他们照过相》书中。书面世后,时有文友打电话问:三壶斋,哪三壶?我从实告知:茶壶、酒壶、夜壶。对方一听朗声大笑,并刨根究底,我简言告知。他直说有趣有趣,劝我将其写出“娱乐大众”。嘉命难违,略述于此,聊充文友的谈资。
退休十年,人书俱老。老人喜静,偏居远郊,我在江宁的寓所逼仄,书房里摆了小床、躺椅。书房面北,又有大树蔽窗,光线黯淡,于是我把书桌移到客厅,宽敞明亮,窃喜不已。可干扰太大,妻也退休在家,她是个闲不住的人,一天到晚主要任务似乎就是拖地抹桌子。她一收拾桌子,案头我放好的东西全挪了位,找不到我就找她发火。我多么希望自己有个能看潜心读书、练字、作文的空间啊。
天无绝人之路,我终于有了。
妻想到我们曾在前楼置一间储藏室,二十多平方米。她说将其一隔二,后半间堆杂物,前半间给你做书房如何?我欣然同意,可储藏室的门因某种原因被堵,不可入。妻找马路施工队把窗户往下开了点,便变成了门不门窗不窗的“四不像”。小书房不错,我又置了三只书橱,长年屈就地下的积书们始有安身之所。
归隐后无事,我迷上写字,常以涂鸦为乐。妻又为我买了张宽大的老板桌。小书房,伸手可触顶,雅是无从谈起,最令我高兴的是耳根清净。每入书房我总要从后楼拎瓶开水,我是老烟枪,又是茶博士,一日泡三杯,雷打不动。平时又喜点小酒,案头常备造型扁平印有朱元璋头像的“天子酒”。涂鸦时喜欢灌上一口,飘然若仙,有“天子来呼不上船”之乐。然而,就像厕所挂门牌终究不是一户一样,储藏室变书房,再好也是储藏室。最头痛的是没有洗手间,要“方便”必须到后楼自家厕所,实在不方便;而我写文章喜欢一气呵成,于是妻为我便备了只夜壶,放在推拉门后的隔间里,以备急时所需。
某日,五十年前的老友郭兄造访,我俩在小书房尽情抽烟喝茶吹牛,兴致来时拿起桌上“天子酒”,就着花生米,你一口我一口,好不自在。不一会郭兄内急求方便,我从隔间拎出夜壶。他抚掌大笑,直呼古董古董。
不日,老郭来电话问:“你那小书房有斋名吗?”我说还没有。他说我给你起一个吧。我问叫什么。电话那头他说:“茶壶、酒壶、夜壶,三壶斋也。”我连说:“妙哉、妙哉、妙哉也。”
刘二刚兄闻之,遂送我一幅题为“三壶斋”的小画,妙趣横生——酒壶里卧着一个醉酒的老头,茶壶尿壶厕立左右;后又请书家丁帆先生题写斋名制匾悬之。
嗬,地下室俨然成了书房,厕所挂门牌真的成了一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