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2月11日 星期二
书法 你在别人眼里是什么 绝技“退休”记 张总与他的“大年初五”特殊情谊 老家,老家
第20版:金色池塘/晚晴风景 2019-12-21

老家,老家

□高明昌

新楼房造好了,也装修好了,只待一个良辰吉日,搬新家。

前段时间,母亲突然走不动路了,就去医院里看了病,住院了,九天后出院,住在城里的大女儿家养病,住了一个月,病养好了,母亲就嚷着回家。

母亲回家了,小女儿从场地奔了出来,帮着母亲拿这拿那。

母亲老泪纵横,医院不是家,大女儿的家是大女儿的家,再好的家,在老家。

母亲安排在底楼,最向阳的南边,张眼就能看见场地,看见路人,也能看见阳光。母亲笑笑说:这里好。

女儿领着母亲参观了厨房,再参观了厕所,叮嘱母亲如何开,如何关。母亲一边看,一边说,就是太先进了,怕是记不住。

母亲看了一下床铺,问女儿,你们住哪儿?女儿说,你只管自己住适意就是了呀!

母亲嗯嗯几声,突然感觉自己多问了,到了新楼房里,谁住哪儿,谁不住哪儿,已经与她无关。母亲这才知道,现在住的家,不是过去的那个家。

过去的家是一座两层高的楼房,还有三间平房——这是母亲与父亲造的房子。

一年前的八月中旬,这些房子拆掉了。拆房的师傅说,这幢楼房的钢筋太粗了,水泥标号太高了,他们拆了一个星期也没有拆好。他们问我,你父亲为什么将楼房造得这么牢固?我回答不出,但隐约感觉:这里面可能隐喻着什么。

楼房底楼靠东的第一间,是父母的卧房。二楼东面第一间是我的,这是母亲按照乡下礼数给儿子的。

新楼房造好后,原地方将矗立起三幢楼房。一户变三户,一家变三家。母亲知道,这是机会,机会要留给儿女们。

母亲总是东望望、西摸摸。对着散落的客堂后窗,对我说,这木窗有一百年辰光了,为啥不要?我说,今后都铝合金了,木窗是不用的,母亲就没有话了。

也从那天起,隶属于母亲户主的房子将不复存在。

母亲对我说,从这个礼拜起,你打电话给孩子们,叫他们别来老家了。

是的,别来老家,老家连烧饭、吃饭的地方都没有了,老家已经没有家。

母亲去镇上住进了小女儿家,三天后“补元气”去了。她要去喂狗、喂鸡鸭,自己没有了住处,与狗鸡鸭没有关系,狗鸡鸭要吃饭,狗要生仔,鸡鸭要生蛋的。

我们在叔叔家的小平房里收拾出了一间房子,让母亲住了进来。我们安慰母亲,请母亲艰苦一年。母亲说不碍事,反正很快的。

以前的老家,周末的中午、傍晚,客堂里,灶膛的火光照亮着每一个人的面孔,锅盖的烟气缭绕在每个人的身旁,烟气响着,像在唱一首动人的歌——我们总是有两桌的人,围绕着桌台,围绕着母亲,说着话,吃着菜,聊着生活。

村上所有人家都羡慕,说母亲的子女、孙辈喜欢老家。母亲笑笑,是的,他们喜欢老家。

那时候,老家是母亲的老家,也是大家的老家。

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小姊妹告诉我,母亲的听力下降特别快,而且有点木知木觉,要我带母亲去看看,我照着做了,结果是各种化验单显示,关键性指标都在好转。

好转是好事,但母亲确实有点木讷,到底什么地方出现纰漏,我实在吃不准。

我必须多去观察母亲。

有一日,我悄悄地来到新楼房,刚到场门口,就看见母亲在我那幢楼房的前面呆呆地站着,像是要看透墙壁一样,一动也不动,仿佛一尊灰色的大理石。

我知道,这个地方原先有她的房间,那里是她和父亲住了几十年,父亲走了,留下她一个人,现在一个人的房间也没有了,取代的是三幢新的楼房,新楼房的房间多了好几间,但严格地说,没有一间算是母亲的。

母亲见我来了,浅浅一笑:走过的人都说这楼房好。母亲还在感叹:老古话,一代还一代,你爷爷的房子到你爸手里也没有了,成了我和你爸的房子,现在是到了我应该把房子交到你和你姊妹手里的时候了。

啊,通情达理,她的名字叫母亲——我落泪了。我落泪还有另一个原因,几十年后,我是否像母亲一样爽朗呢?

放大

缩小

上一版

下一版

下载

读报纸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