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念琪
上海人的主食是米饭,吃起来有四种花样:饭、泡饭、粥和菜饭;前三种米唱独角戏,最后一种是米与菜联袂主演。过去,上海人家一日三餐是一稀两干:早上泡饭,中饭和夜饭是干米饭。到上世纪80年代后,泡饭渐渐退出早饭。
说到上海人的泡饭,成为过现象级话题。一些外省人说上海人“精明不高明”,常打泡饭这张牌;还说:“上海人吃的所谓‘泡饭’,其实就是开水泡剩饭,连煮都不用煮,特省煤气钱。”这对上海人的泡饭制作失之全面,是有开水泡的,但95%以上是烧煮。
在南方,早吃泡饭不仅是上海人。我生活过的杭州、学农住的余杭等,早饭都是泡饭。这是对隔夜饭的一种处理,如非要把它归为上海人的匠心独用,那上海人这发明是有功的;节约了粮食,精明又高明。现在的饭店,泡饭变身。吃泡饭不是为节约饭,而为省小菜;有与龙虾壳搭配,有与烤鸭骨头牵手。饭虽不是隔夜饭,但仍见精打细算和勤俭节约。
“笃笃笃,卖糖粥。”弄堂里年代悠久的童谣相告,上海人对糖粥有兴趣,但自家烧粥不起劲。做泡饭简单省时,煮粥却要花辰光笃,还要留意不外溢不焦了粘底。此外,世人眼里常吃粥是家境窘迫;平时里只有“请侬吃饭”
而无请吃粥。上海人多把粥当点心,夏喝绿豆粥、白糖莲芯粥,天冷是红枣赤豆粥,再放几颗桂圆。要烧粥的,多为婴儿。小囡吃粥表层比水稠比糨糊薄的流汁,上海人叫“粥滢汤”。美国教授尤金·N·安德森有研究说,“它被当作一种冷饮,既用于解渴,又用于土法治疗。”
当知青时,连队食堂天天早上烧粥。大锅饭好吃,大锅粥也不差;稠粘并有灶头烧的独有香味。在冬天是吃在嘴里,热在肚里,暖在身上。二十多年前,我有段辰光是日日烧血糯米粥,有朋友点评:粥是养人的。
菜饭是上海人对饭的又一“精明又高明”,价廉物美,尤受上班族欢迎。在王定九《上海门径》中《吃的门径》读到,1934年“一碗菜饭,(饭是花生油和各种蔬菜的碎片蒸出来的),两块小排骨(顾客也可以换成炖肉、鸭肝、鸡腿、炖蛋等其中的任何一样而不必另外付钱),再加一碗汤,总是二角小洋(即46个铜板)。”
一位“老克勒”讲上世纪40年代:“一般有虾仁菜饭、排骨菜饭等,菜饭所用的青菜,大多是青江菜(又称小油菜)、塌棵菜、小白菜等一些绿叶菜。”与吃面一样,吃菜饭也可“轻饭重浇”与“重饭轻浇”,活络搭配饭与浇头比例。
菜饭延伸品是盖浇饭,浇头是现炒小菜;它水陆两用,可浇饭也可浇面。这上海特色的快餐还是闪烁着经济实惠和精明高明。上海人米饭的主旋律,一直坚持保证营养前提下的经济实惠;没出过一团锦绣的扬州炒饭,更无鱼翅捞饭这样的奢华饭。
在上世纪20年代,杨家饭店和吴记菜饭店的菜饭闻名上海,后来是美味斋陈炳坤。他来自淮安,先卖水果,看菜饭比水果赚头大就改行。他家菜饭用大米不掺洋籼米,猪油炒;菜是小塘菜。从单做菜饭到加红烧排骨、白斩鸡等浇头的盖浇饭,由饭摊变成饭店。
姆妈也做菜饭。饭在铁锅中用油翻炒,放香肠或咸肉,再盛入电饭煲焖熟。姆妈说,人家烧菜饭就不烧菜,就弄只汤。自立门户后,吃菜饭多去鸿瑞兴;有一阵每周日都去,配一碗黄豆咸肉汤。
上海人家多会做菜饭,没青菜就放上海人叫“香乌笋”的莴苣叶。菜饭毕竟以饭为主,米很重要,最好用大米。上海自1972年起大米配给,每人每月20斤;家里不会烧纯大米菜饭。下乡到农场也没顿顿大米,同样配给。大米产量低而籼米高,上海在上世纪60年代,早稻就从种大米为主转为籼米。崧泽文化遗址出土6000年前人工栽培稻谷,却以粳稻大米为主,只有少量籼稻。
我所在连队属后勤,无田可种。连里农友有同学在农业连,收割时传信来:晚上过来吃新大米,我受邀蹭饭。到底是从田头直接到灶头的新米,清香可口,味道至今未有超越的。
饭也常被借用在上海闲话里:吃白饭是批评不劳而获,吃生米饭比喻态度生硬,吃萝卜干饭形容学徒生活,吃豆腐饭代表丧事。对面食,没听说什么吃萝卜干馒头吃豆腐面,要说吃白面就坏了,那是吸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