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4月19日 星期五
十年纵横19万里 定格珍贵“全家福”
第8版:文体汇/人物 2019-12-29

十年纵横19万里 定格珍贵“全家福”

摄影师陈海汶用五七二二八张照片留下“家国印记”

2019年8月 台湾省屏东县雾台村 台湾少数民族之一鲁凯人

2019年2月 贵州安顺屯堡最具代表的周官村傩戏地戏队

2009年3月 广西防城港市东兴市江平镇万尾村 京族传统高脚罾捕捞家传四代传承人

2017年7月 四川德格县260多年的藏族印经院

2019年2月 贵州黔东南从江岜沙苗族村寨 中国最后一个枪族部落

2019年11月 湖南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永顺县灵溪镇双凤村 土家族传统“毛古斯”传人

十年,纵横19万里,辗转28个省市自治区,途经554个县市,从全国少数民族人群中找到1125个民族代表及文化传人,用57228张专业影像,定格出新中国建立后唯一一组中华各民族“全家福”组照,成为弥足珍贵的民族文献式底片。

这组客观而理性的数字背后,是职业摄影师陈海汶半辈子摄影经历中沉淀出的一个理想,一个类似人类学家的实地调查。时间无情,墙上这些“全家福”中的灵魂人物,已有三分之二离开了人世,“我们记录的是过去,面向的是未来。”陈海汶说。

明天起,久事美术馆进行的“家国印记摄影展”上,陈海汶的“56个民族”成为其中一个重要组成部分,除了凝固瞬间的照片,还有摄影现场的影像记录。蒙古族汉子坦荡荡的胸肌,藏族姑娘在山上搭起帐篷炊烟袅袅,哈萨克族转场时扬起的阵阵尘土……充盈着人性的光辉,都是真实的历史。

照片中的艺术

“海拔877米,东经108度06分,北纬26度29分……”这是苗族“全家福”作品下方的关于拍摄地点的方位描述,拍摄时间为2008年8月,具体地址在中国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雷山县西江千户苗寨。每张“全家福”照片下方都有相同格式的留存资料,其内容还包括这些人物的姓名与年龄。

在幽暗背景的衬托之下,照片里的人物形象被凸显出来,明亮、典雅。此类肖像图像在西方17、18世纪的油画中十分常见,成为一种经典的表现手法。而在陈海汶的影像中,暗色的背景被背景布所替代,它几乎出现在每一幅“全家福”的作品中,有时是全背景,有时候又露出屋檐一角,人物被安排在人为的环境中,灯光打亮,影像显出油画般的效果,具有雕塑般的力度。陈海汶笑着解释:“我是在向19世纪法国现实主义画家米勒致敬。”

少年时的陈海汶热爱绘画,但产业工人聚集地的住所周边哪里寻得到绘画老师,又囿于当时家庭经济条件,无法进入专业美术课堂学习,陈海汶只能躲进小屋,一遍遍地用铅笔在纸上自行摸索,“我从来没有画好过”。待到有条件直面米勒、伦勃朗的作品,他便下意识地以手中的镜头,向这些绘画大师们致敬。

大家庭的感觉

“小时候和家里的长辈拍全家福,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一定会到照相馆或者请专业的摄影师来拍。拍摄全家福,最重要的不是背景,而是人,不在乎大家摆了什么姿势,而在于那一刻的真实。”陈海汶希望56个民族的“全家福”能有大家庭的感觉。

深入云南崇山峻岭拍摄普米族的经历,令陈海汶羞愧于城里人虚妄的自尊和生活的浅薄。普米族的居住地山路崎岖,汽车无法进入,即便远方的村庄依稀可见,却也只有扛着器材徒步前行。陈海汶住在村民家中,海拔2400多米的深山,寒风从圆木垒起的墙缝中吹入,熬到半夜,听到隔壁有人起身烤火,赶紧起来。看到他,主人并不诧异,很随和地邀请他:“过来,坐嘛!”陈海汶借着火光打量了一下四周,屋里只有一个火塘,三面围着三个卧铺,在卧铺的一角有个带锁的木柜,是房中唯一的家具。

老人问:“喝茶嘛?”“好嘛。”老人很有仪式感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橱门,摸进柜子里,拿出一个用旧黄纸包着的小纸包,两指轻轻拿捏了几片茶叶放进水壶,然后把纸包小心翼翼重新包上放回柜里,锁上,坐回火塘前。

老人家告诉他,祖祖辈辈一直生活在此,以前靠远山伐木,现在政府不让伐了,每年有补贴,自己养一些牛羊家禽,日子过得好,吃用都足够了。陈海汶忍不住问:“如果有好房子让你们下山住,您去吗?”老人沉吟了一下,喃喃自语般:“在这里住习惯了嘛……”老人的眼里有对新生活的陌生和纠结,更多的是对祖辈家园的守望和对过去生活的依恋。

天亮了,老人家又用钥匙打开木柜,从里面取出鸡蛋,炒了一碗蛋炒饭给陈海汶,这是老人为数不多的家产之一。如此坚定地认同自己身处的环境,没有繁冗的物质堆砌,反而让老人的每一个举止都自然而然。

这样的画面,不仅仅存在于云南的高山之巅,还存在于在川藏腹地苍莽的荒野中,存在于高山垭口茫茫的风雪中,或纯朴,或达观,或豪迈的人类生存状态,就发生在广袤无垠的大地之上,发生于每一个变化的瞬间。

家门口的变化

“家国印记”展览中,“国”有了,“家”便是生于斯长于斯的这座城市。都说谈起上海摄影,绕不开陈海汶的名字。今天,摄影师、老相机制造博物馆创办人,这些在陈海汶身上的头衔附着着光辉。在《上海老工业》部分,陈海汶其实是为了纪念曾是汽车运输公司修理工的父亲。他拼命工作养活四个孩子和他们的妈妈。童年时的他常到父亲单位里去玩耍,那些冰冷的钢铁机床在周围人们热火朝天干劲的烘托下,好像也有了温度,这些场景深深印在了陈海汶的脑海中。随着父亲的逝去,工厂拆成了一片荒地等待新生。浦江两岸的景象随着时代的脚步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炼钢厂、造船厂、修船厂、港口码头在陈海汶的镜头里进行着生命循环,往日工业场景的雄伟轮廓依稀可见,而唯有逝去与重生,才让这座城市充满了活力。

可以说,“家国印记”正是陈海汶36年摄影生涯主题的概括,在当代影像日益向个人的内心倾斜,他那一代摄影人,坚持用最传统的摄影方式,以执着的对摄影的爱,用镜头记录着前行的每一个弯道。对宏大叙事中的普通人保有着持久的洞察力,他的摄影属于这个时代,致敬美术,也致敬历史。

本报记者 徐翌晟

记者手记

为时间作证

已过耳顺之年的陈海汶,身材不高,语言总是豪情千丈,镜头却总是细腻万分。他拍摄的上海影像让人看到另一个上海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面相,他们一点儿也不冷静客观,一点儿也不理想、不先锋,他们还带着一丁点儿来自市井的幽默和自嘲。多年前胶片特有的粗粝质感,被陈海汶用于表现市井中的幸福、快乐和喜悦,“我喜欢拍人和事,而且是平民阶层最平常的人和事。那些日常的生活琐事、细枝末节能让我心跳,那些为日常生计操劳的无名之辈,能让我兴奋。其实我就是他们,他们就是我,拍他们,就是在拍自己。”这些回忆其实有数以万计的底片,都被陈海汶仔细却凌乱地保存着,只是,如今底片盒子早已变了颜色。

一旦投入“56个民族”这样大规模的摄影行动,又使影像的“艺术意义”似乎退居到了文献意义之后。如果摄影艺术创作者专注于自身的艺术创作形式突破,而非专业的摄影工作者又缺少深入的勇气、记录现实的条件,那么谁来进行记录和追溯历史的拍摄呢?不知那些丰盈饱满、浸透着人文关怀与民族情感的影像又糅杂着心血的图片,能带给我们什么,但是,至少,它们为一些可能或者已经消失了的珍贵事物的存在留下了印证。 徐翌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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