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平
如今,中文系教授涉猎诗歌创作的并不多,旧体诗和现代诗两手开弓的则更为稀见,而汪涌豪就是难得的一位。汪涌豪是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美学和文论研究,他也是文艺理论家和批评家,为上海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在如此学术背景下,他进行诗歌创作实践,是令人关注的。近日,汪涌豪诗集《云谁之思》出版,规模性地展示了他的新诗创作成果,并从中透露出他的创作理念和艺术追求,让我们从中体会到诗歌恰是岩石缝隙中精神的枝条。
《云谁之思》是一部行吟诗集,分为六辑,共一百四十首诗,记录了诗人近十年间在欧洲大地游走时的所见所思。对于诗人来说,如果真的就是描绘见到的景致,那是不可思议的,因为最能体现诗歌本质的风景其实很有可能并未这样发生,甚至并未真实地展开过,诗人所见到的只是以诗歌的形式所呈现的他自己心中的景观。在《为什么是巴黎》中,诗人写道:“但是巴黎,/我不信你是这样的城市。/你桥上的风景/和冢中枯骨堆叠出的光阴,/是谁可从容赴约的浪漫飨宴?/你应对沉醉以后/另一个自我的轻愁与薄醉,/又是时尚的谁/和准备迷惑谁的时尚的温柔的陷阱?/我也不信你如花开放的/每一栋建筑,以及/许给获胜者头上的月桂的香味/能长久维持赢者的肾上腺,/一如芭蕾仅以足尖挑逗月光,/就能与斑斓的胶片一起/掀翻印象派浸润着午后阳光的/魔法色盘。”此处的巴黎是诗人内心的感受和感触,传达给我们的是经过诗人蒙上后现代阴翳的眼睛过滤后的有些底片化的光景,有叠影,有勾勒,有深入内里的人文情怀的宽厚,有法式味道的各类艺术涂抹的色彩,更有对昔日“老欧洲”精神层面的追念。
汪涌豪认为,经历了长久的物欲喧嚣,诗歌终于找到了与人共处最合适的位置。如果说上世纪八十年代,诗歌是迷惘与激情的出口,现在,人们已能平静地接迎诗歌走进自己的世界,不是要它承载自己的生活,只是想在某个时刻,让自己变得更沉静深情一些。在《云谁之思》这部诗集中,诗人留下了许多他在行走欧洲时的特殊时刻,这些时刻无关“诗与远方”的时尚,只是因为发现诗特别能陪伴他,既可以让他抒发乍遇异域文化冲击所生成的尖锐体验,又可安顿他各种心绪,使涌动的激情及平静后的反思一一找到宣泄之处。事实上,这些诗不是诗人行旅中的急就章,而是在走了较远较久后的积累,这就没有走马观花的肤浅,也便获得了深刻的洞见和深彻的感动。所以,当诗人走在雅典这座历史名城的石子路上,心里念叨着神庙、剧场和济慈的诗句,才会特别疼惜这座名城当下的败落。
《云谁之思》体现了汪涌豪对诗歌艺术的独特追求,也是他向纯正的古典的致敬。在汪涌豪看来,诗歌原是用特殊的语段和声韵来替美加冕,用想落天外的意象和意境的营造来给人以深至的安慰,为一切不明所以和不合逻辑的情感张目,因此有仅属于自己的语法,并从未放弃过自作衡裁的权杖,这是诗的率性,也是诗的仁慈。但一段时间以来,人们不但不善利用,反而各种主义将其挟持到大众认知的边缘,或矜化外之孤高,或张俗世之粗鄙,以让人看不懂为傲,这就败坏了诗的令名。因此,汪涌豪在他的诗中从字节到意象,努力追求典雅诗美的实现,比如《阿赫玛托娃的月亮》,诗的整体展开就很注意在格调上与女诗人的作品相应。
汪涌豪有个夙愿,希望能接续新诗后来的传统,适切地调用古典资源,尽可能开显诗歌特有的“汉语性”。《应该有卜居的隐者》这首诗写道:“时荏苒而不留,/嗟徂岁之暑与寒的相推,/是怎样难得的机缘,/让一个植仗翁惊艳,恍惚,/假脱然的清风相送,/来到他似曾相识的桃源。”以古代田园诗的意象与意境,来描摹荷兰一个至今保留着超然物外的诗意、静谧的小村落,这不正是中国人心中的桃源吗,实在是一种精神的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