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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1日,冬至的前一天,我远在英国出差。突然接到父亲吴承惠(秦绿枝)病故的消息,我一时四顾惘然,感觉是那么孤独无助。尽管父亲今年6月突发脑梗,但在徐汇区中心医院的医护人员抢救下,生命体征趋于平稳,在重症监护室的半年时间里,得到了尽心治疗,精心护理,让我们心存希望。我们都期待他能创造奇迹。但他还是说走就走了。
至亲故去后,令家人魂牵梦萦的,无非两桩:一则是遗憾。譬如,他一直希望我能成为一位如傅雷、许渊冲这般的翻译家,闲暇时找几部美国通俗小说玩票,让他打发时间;虽然我有了翻译工作者的身份,但迄今为止,我还未能达成他的心愿。又譬如我希望过几年,工作不再那么忙的时候,能够多些时间和他在一起,请他口述,将他的生平记录下来,集册成书,不为出版,只为留一个回忆。不够时间陪伴他,已然成了我终身的遗憾。
再则是回忆。那几天来回长途飞行,日夜颠倒,我失眠之余,脑海中时时闪现父亲的各种片断:慈容笑貌,乐观勤劳,担起家庭支柱的他;一支红色毛笔,忠于编辑职守,为他人做嫁衣裳的他;通古晓今,生平却最爱京剧和外国电影的他;精力充沛,交友广阔,到90岁还能参加聚会的他;一头银发,丰姿倜傥,曾是我同学们心目中偶像的他;琢字如玉,文采翩翩又温润亲切,以专栏赢得读者喜爱的他。然而风华如吾父,对物质生活却一直无欲无求,一如他的专栏《不拘小记》。他的一生,是传统文人的儒雅单纯、拥抱新时代后的涅槃重生;而他的逝去,仿佛是一个时代的终结。
从此我将不再听到属于他的海派清音雅韵。
父亲的前半生,经历过太多的困苦和磨难;而他的后半生,苦尽甘来,得以重归他热爱的《新民晚报》,将余生所有精力,都贡献给了新闻事业,见证了新时代报业的辉煌时刻。他遇见母亲,有了兄长和我,组织了家庭;又有诸多知己好友,时刻挂念,因而以他的随和豁达,人生应该是完满的结局。
前些日子,我在家反复翻看父亲生前最后一本著作《师友追梦》。虽然他一再谦虚,说自己人生太过普通,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再华丽的悼词,都不足以描述他这一生的跌宕坎坷,多姿多彩。所幸他有书文存世,让热爱他的亲朋师友,在他故去之后,睹文思人,依旧可以忆起他的音容笑貌。
父亲在文章中一再提及,我是他最疼爱的小女。我们是彼此生命中的一部分;而今,我的那部分将永远逝去。在我们诀别之际,请允许我最后再对您说一次:您是我心目中最慈祥的师友,最爽朗的智者,最坚韧的男人和最完美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