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20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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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版:夜光杯 2020-01-15

陪夜

钱勤发

很多年以前,我还是个刚识几个字的小学生。在父母眼里,我识字了,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该分担家务活了。凡父母吩咐的事我向来言听计从。父母嘱我:陪夜。叔祖“老慢支”住院,需要陪夜。我奉命唯谨!

叔祖,乃我祖父兄弟,老了后孤独单身,长年与祖父及我们同住一起,我和弟妹向来尊称“小阿爷”。陪夜,去医院陪夜,于我平生第一次。

那一日,我已不记得夜色是深是浅,是晃动还是闪烁,我也不懂医院里这股刺鼻的味道究竟是来苏水还是福尔马林。置身一个陌生的环境,我很平静地坐在叔祖的病床边,年逾花甲的老人笑眯眯。大孙子来陪夜,叔祖脸上掩饰不了那“延续香火”的喜悦,气喘平复,咳嗽轻缓。那一夜,我给叔祖递茶杯端痰盂服药片;那一夜,我记住了治疗支气管炎的药叫“氨茶碱”;那一夜,我倏忽明白了,医院是生与死的地界。恰如我当记者后,深悟医院、法庭、监狱、刑场是最出新闻的地儿。

病房里六个床位。我不知其他五位病人患何病住院?我内敛的目光掠过这些陌生的面孔,犹似瞥过素不相识的路人。病房的氛围没让我感到忐忑不安的恐惧。夜深时分,我和衣躺在叔祖的脚后边,贴在祖辈的身旁我心里暖暖地睡去,梦幻里没有绿野仙踪。

突然惊醒!我被一阵哭声惊醒。哭声来自隔壁病房,不是呜咽,不是抽泣啜泣,也不是向隅独泣,而是声泪俱下的号啕大哭,一恸欲绝,泣不可仰。何来如此悲伤?想来是有人生命终结。是的,隔壁病房有病人去世了,亲属哀嚎,恸哭,声震整条走廊,惊醒所有病人,住院部墙上那个大大的“静”字被哭声撕得没了威严。

第一次陪夜,我便被这撕裂心肺的哭泣声撞击心灵。可怕吗?不!奇怪的是,在我稚嫩的心田里,不觉得死亡有那么恐怖。我不害怕,更没有被这恸哭声搅得心惊肉跳。叔祖也很平静,他弯起身子靠在床背上,对我说:阿爷也会有这么一天的,到时你不要哭,没啥好哭的。我说:不,阿爷小毛病,会好的,等我以后工作了,赚了钞票给阿爷用。老人笑了,笑得很柔软。遗憾的是在我还未赚钞票时,叔祖老去……很多年以后,我读到雨果一句话:死是什么?仅仅是某种东西的终结。雨果将生命视作一种东西,什么东西?

自第一次陪夜之后,在几十年的人生旅途中,我见识了太多太多生生死死的场景,其中一幕刻于心间打上烙印。

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作为报社记者采访一起因恋爱引起的非正常死亡案子。虹镇老街有一对青年男女自由恋爱,女方家的父母及兄长坚决不同意,并施以棍棒,将她逼向绝路……我层层采访,直至走向殡仪馆停尸间,为的是获取棍棒之下的证据。法医陪我穿过暗暗的阴森森的通道,通道尽头便是停尸间。推开停尸间的房门,我傻眼了:面对白布覆盖着的横七竖八的轮床上那一具具尸体,五六个工作人员坐在一起轻松休闲地抽烟说笑……我倒吸一口冷气,不是因为对尸体的恐惧,而是被工作人员的业态惊倒。死者在他们眼里,就像永远熟睡后的甲乙丙丁陌生人。

那一刻,我明白了,生命很渺小,生与死无非是大脑醒着与大脑睡去之别。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我们从娘胎哭着降世,那是一口气呀,人生百年最终气散,无声无息永远睡去。难道雨果说的生命这种东西就是一口气吗?若是,人啊,真要争些什么,那就争一口气吧!

“纺织男工”掌握的技术,是他最难忘的经历,明请看本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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