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头里的秘密

林楣

清晨5点半，母亲从被窝里伸出两只胳膊，一个大大的懒腰后，就一动不动。被头高高隆起，遮住了母亲的脑袋。寒冬腊月，我担心早起的母亲头晕眼花，从床上跌下，所以，清晨半梦半醒中，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360摄像机，看看我的妈在做啥。

父亲突然离世，母亲记忆力急剧下降，锅在燃气灶上干烧，底朝天，这成为我的心疾。什么都比不上安全重要，于是决定在家里安装监控探头。选择了三个重要部位：厨房、客厅、卧室。母亲听话，欣然接受“监督”。白天我们上班，晚上姐姐回去，母亲的安全也算在我们可控范围内。

于是，在工作的间隙，我见缝插针地打开手机360摄像机，密切关注母亲的一举一动。只见一个小老太一本正经地穿好绛红色棉袄，戴好灰色棉纱帽，拎着小布包出门“闲逛”了。所谓闲逛，就是买一包盐，交物业费，去社区卫生中心量一次血压……这“许多”的杂事，我们尽量一次性办理，而母亲却分了数次，她是故意的。

闲逛回来后，她将电视机打开，其实她不看，就是为了给家里弄点声音。然后弄饭吃，每次都是三个小碗，一丢丢小菜，太远，看不清她在吃啥。但是她的饭桌转移到了灶台，我知道她连将菜碗端出去的兴趣都没有了。

然后这个小老太就开始自言自语，有时坐在父亲的照片前，有时坐在沙发上，有时看着电视说。与父亲说话，她是说些过往，说在整理父亲的书籍时，翻到了父亲的读书笔记，有十几本；母亲还说，翻到了两人的所谓“情书”，母亲问父亲，如果你做错事情怎么办？父亲写信回答，我会对照毛主席语录好好反省认真改正……母亲叨叨不休，仿佛旁边就站着她的老头子。坐在沙发上自言自语时，母亲会数落我们的不是。她说我太仔细，一件事情反复叮嘱；还说姐姐脾气差，用钱大手大脚……我每天都在遥远的单位里“近距离监视”母亲，母亲却好像忘记了探头的存在，仍旧自说自话。

年关将至，穿红棉袄的母亲频繁“闲逛”，以至于我多次监视她，却寻不到她的踪影。那个下午，她气喘吁吁地进门后，一屁股坐在父亲的照片前，开始汇报：老林，我买了五个牛腱，包了300个饺子，买了海鲜，你放心，年夜饭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我现在是家里的老大，我得有精气神，对不对？孩子们工作很忙，每天也和我说不上几句话，我想和他们说，但他们都很忙，那我就和你说……

在探头里“监视”母亲的我，突然雾眼蒙胧。

在斗室里兜兜转转，将花盆移过来搬过去，不知疲惫地连续包饺子，看似“忙碌”的她，其实很冷清、很孤独，每次在探头里看到母亲听到手机铃声快速走去，我就知道她好想“说话”。

可是儿女要上班，谁与她说话呢？我自诩是个孝顺女儿，至少每天一个电话，目的是要得知母亲的安全与健康，这一通电话后，似乎完成了任务，未想过真正与母亲好好“说说话”。即使节假日回去看望她，也似走马观花，吃完，抹嘴走人。

那位探头里想“说话”的母亲，是天下多少年迈父母的缩影……父母们多不愿去养老院，可能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为了与子女们多说说话。尤其是父母中有一位先去世，剩下的那位就更渴望与孩子们多说说，这是参加小区晨练、唱歌、读报活动时的“叨叨闲扯”替代不了的。

过年了，送母亲什么礼物呢？红包、鲜花……继续！另外还有一个定制专包，农历鼠年开始，我要每天和母亲说话，探头、语音、视频、见面……有事没事地说，直到母亲“烦”了我，我想，母亲其实是不会烦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