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的小满

施 政

一直觉得二十四节气中最热闹的当数小满。《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说：“四月中，小满者，物致于此小得盈满。”这里的“物”指的是“冬种夏收”的“冬麦”。冬天种下去，来年将夏时分开始灌浆，于是“小得盈满”。按说稻米在中国的种植历史跟小麦不分伯仲，河姆渡遗址中就曾发现稻谷堆积层，可在中原，最初人们称谓的“五谷”中却没有水稻。据说那是因为小麦的蛋白质含量比稻米中的高一些，对于北方内陆地区，鱼虾较少而肉又太贵，稻米所含的蛋白质就不够了。只是节气定型时，中原地区作为国家的中心地带，节气的特征也多指的是黄河流域。但无论是长江还是黄河，到了小满，天气就都好了。日子也排得巧，夹在五四和六一当中。若是以人的年龄作比，“小满”该是已经过了“豆蔻梢头二月初”的十三四岁年华，却尚未弱冠，大约是位“爱上层楼”的青葱少年吧。

古时候说少年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现在说少年的“新词”叫“后浪”。一个五四，朋友圈里满是“前浪”的各种感慨，说“后浪”多了多少选择的自由。这种说法固然有可以自洽的逻辑，可难免会让人联想起小满时节，农人们喜滋滋盘算着田里收成的模样。算经济账这种事最在兴头上的是“预期”，真到落袋为安了，又要开始盘算各种出项，反而会少些丰收在望时的“正能量”。这大约跟炒股票就是炒预期是差不多的意思，几千年的账，一直都是这么算。而“后浪”们之所以不买账，估计是因为现在气候变暖得厉害，明明还是“小满”，日子却过得像“芒种”似的辛劳而慌张。

传统养生食疗讲究“不时不食”，“小满”时近苦夏，自然最适宜吃的就是清淡的素食。可但凡立个规矩，总是要有人打破的。身边有长辈爱吃肉，每餐见红烧肉就喜作一团，偶尔换作鱼，也须得是厚味豆瓣酱的干烧才能称心。若看到清炒、清蒸、白灼的所有菜式，则统称“花儿、草儿”,不够意思。有次他问我，说近来有人形容他“萌”，究竟是好是坏。我斟酌一番后道：在您这个年纪，那应该是好的。他于是又喜做一团，进而再问：萌是什么意思？今年小满前，这位长辈走了，虽是高寿，但仍觉心疼，会想起他瞪着眼睛劝人多吃点肉的样子。他执拗的性子不知是不是因为吃多了肉，去德国做访问学者时，有德国的朋友带他去爬山看风景，在山顶俯瞰山下的农舍田园，友人感叹：真是上帝的杰作。他说：这是劳动的杰作。神色间满满孩子气的赤诚。如今回想，忍不住要感慨，真正能鼓舞“后浪”们勇往的也许不是选择的多少，而是“前浪”们“此心光明”的浩然。

《易经》云：“天道亏盈而谦益”，故而凡事不得太满。所以“小雪”之后有“大雪”，“小寒”之后有“大寒”，可“小满”之后却并无“大满”。如此想来“浪”实在也无需分个前后，大潮之下，各种洋流暗流，热闹是所有“浪”的。满不满另说，只是，底裤要紧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