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向东
7月1日是党的生日,也是父亲弥留时托我替他交纳最后一笔党费的日子。其实父亲住进康复医院后,每年的党费都由我去居委会代他交纳。可父亲时不时地还要过问,似乎只有“党费”两字仍在他那逐渐衰萎的脑子里活跃着,一旦稍有记忆,就会骤然闪出而令他目光熠熠地向我反复叮嘱。
我对党费的最初印象,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家住松江天马山部队营区的一个星期天。这天下午,我见腰扎皮带斜挎手枪的父亲一个人在办公室里伏案写字,本想去找新一期的《解放军画报》,可发现对面的桌子空着,就生出一个念头:应该在父亲的眼皮下写作业呀。他见我认真做功课,我再开口兴许就能要上一毛钱,不就能买回电影连环画《奇袭》了吗?我很快拿来了课本和本子,当着父亲的面“认真”抄写毛主席诗词,还故意翻动书本弄出响声,好让父亲注意我的“用功”。然而,父亲似乎识破了我的心机,只顾埋头书写着。而他手中笔尖的沙沙声仿佛《奇袭》里的紧张乐曲和镜头,驱使着我鼓足勇气又拐弯抹角地对父亲说:“《奇袭》里的志愿军真勇敢,要是再看一场就好了。不过,新华书店倒有《奇袭》小书了。”但父亲毫无回应,也没抬眼。正当我欲再次开口时,一声响亮的“报告”堵住了我的嘴。进门的是熟悉的文书叔叔。只见他立正敬礼:“首长,我来收党费!”说完递上印有红五星和党费红字的大信封。父亲放下笔肃然起立,从衣袋里掏出一毛钱恭敬地放入信封后和文书互相敬礼。我看着转身而去的文书叔叔,再看看父亲近乎冷漠的眉宇和埋头写字的专注,蓦然意识到原先的念头已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当时,我第一次听到“党费”一词,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也没敢多问。但父亲把钱放入“党费”信封时的恭敬和与文书互敬军礼的情景,让我顿然感到这“党费”一定非同寻常。尤其是父亲那庄重的神情,更令我对“党费”生出一种特别的亲切和敬意。后来,我才知道,父亲是共产党员,党员就要按时交纳党费。那时的父亲要养活几口人,从不多花一分钱。除了交党费,省吃俭用下的钱还要支付老家的奶奶和叔叔治病欠的外债。自那以后,我再也不向父亲讨要零钱买小人书了。
记忆中,无论是父亲转业担任党委书记,还是退休在家,都始终不忘党员的称呼。在他眼里,社区的支部生活、治安巡逻、志愿者服务等活动都是头等大事,决不能有丝毫的落后和马虎。有次父亲带头为地震灾区捐献“特殊党费”,母亲嫌他捐多了就奚落了几句是“瞎积极”。父亲理直气壮地说:“不积极,还算是党员吗?”
2015年春节间,患病的父亲又不幸跌跤骨折,手术后住进了康复医院。有天,护工阿姨来电叫我去趟医院,具体啥事也没说明。等我冒着百年未遇的红色高温心急火燎地赶到医院时,平日卧床的父亲居然端坐在轮椅里,等在走廊里,翘首以待。他一见我就凑近说:“听说党费要调整,你去居委会问问我交多少,要按规定办。”他怕我耽搁,还叫我早点去问。
两天后,我把红色党费收据交给父亲,他抖抖索索地拿着直愣愣地端详了好一阵子才点头微笑,算是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