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底黄鹂一两声

袁渠华

“疫情防控期间，乘坐公共交通，请全程戴好口罩。请全程戴好口罩。”

早高峰的地铁站里，不间断的广播声，大理石地面，液晶显示屏，金属车厢……一切都在雪亮灯光的照耀下泛着冷辉。人流沉默而汹涌，随着列车进站出站的潮汐，一波波漫过大厅，填实一节节车厢。车厢里，人群密密匝匝地低着头，戴着耳机，眼睛被手机屏幕点亮，神色不辨悲喜。这成建制的淡漠构成所谓的现代感：冷静，隐忍，拥挤却又疏离。

面孔都在口罩后。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戴着白的，蓝的，黑的，灰的口罩……鼻梁上的金属条妥帖地压下去，将气息收起，隔离——现代感上又叠了一层历史感：恐慌，谣言，偏见，短缺，混乱……战斗，反复，麻木，未知，胶着，坚持……

2020真是漫长的一年。就仿佛这列车，在地底穿行，一站，又一站。

终于，登上漫长而陡峭的自动扶梯，顺着头顶那一线光缓缓上行，重回地面。人流消融于天光之中。

呵——

楼宇和街道是暖色的，有一层不易察觉的淡淡的金。人们身上的衣裳原来有跳脱的艳。有个七十来岁的阿姨，不

但穿了件落霞紫的外套，竟然还搭配了同色系的口罩，衬着银狐一样的发色，鲜妍妩媚，如花绽放。对面走过来一个小姑娘，面孔上的口罩有花与果的图案，丰饶又富足的样子，真想知道她是在哪里买到的这种印花款的一次性口罩啊！

就算是最普遍的蓝色口罩也细分成数个色号，有一种偏冷的钢笔蓝低调而高级，它的主人拿它搭了一件不羁的牛仔外套。黑色口罩配马丁靴，帅气威武。浅粉口罩搭米色风衣，婉约温柔。

还有一对夫妻——五十出头了，男士鬓微霜，腰板笔直；女士体略丰，百褶丝裙。从江苏路地铁口出来，两个人把口罩取下对叠，套在手肘处，再俏皮地拉着两根手指，一路走到延安西路。一蓝一白两只口罩，随着步子而起伏，和沿途的梧桐树影交叠，跳荡出一丝机智的时尚感——

这座发明过“节约领”的城，有一股不屈不挠的讲究劲儿。在一年的口罩生涯中，悄悄衍生了各种各样的穿搭小流行。就像是石缝中冒出的一星草尖：鲜灵，饱满，生意盎然。引着人们的目光穿越凛冬茫茫的白，抵达春天的万紫千红。

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春日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