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客临门

高洪波

贵客临门是一件很大的事情。

为了迎接到访的贵客，我的妻子很早就起床了。她认真地把地板拖了拖，地板上面几乎可以滑冰，比镜面还要光滑。她又把饲养的小动物们鱼、鸟、蝈蝈逐一喂了食，同时她又把餐桌、茶几，以及有可能让灰尘落脚的地方认真地进行了擦拭，这一切为了什么？四个字：贵客临门。

什么样的客人这么尊贵呢？说来可笑，是一个两岁的小男孩，他和他的爸爸妈妈还有哥哥要来我家赠送一对蜜袋鼯。蜜袋鼯是来自澳洲的最小的有袋类哺乳动物，我这一说，朋友们肯定知道了，“蜜袋鼯”三个字有这样的含义：它喜欢吃甜食，“蜜”是放在最前面的，这应该是个馋嘴的小家伙；“袋”，袋鼠的“袋”，口袋的“袋”；“鼯”，飞鼠又叫鼯鼠，说明它四个指爪间有肉膜，可以在树枝间滑翔也好，飞翔也好，反正是比松鼠多了一项本事，你叫它飞鼠也行。

尊贵的小客人带着他的一对蜜袋鼯，名字叫“吱吱”和“嘎嘎”，进了我们家。他的爸爸是个快活开朗的胖子，蜜袋鼯是他给自己的小儿子买的，但养着养着他发现家里不适合饲养这种吱吱嘎嘎的小动物，一不小心它们的小爪子会抓伤小贵客细嫩的皮肤。因为蜜袋鼯和小狗小猫的脾气不一样，它们动作灵活，脾气还有点大，动不动就发出吱吱嘎嘎的叫声，一有不满意它们就会在笼子里乱窜，如果让它们不小心逃出了笼子，就会在房屋里、窗帘上、绿色的植物上腾挪闪躲，轻易捕捉不到。

这像小飞侠一样的蜜袋鼯和这个两岁的小朋友的缘分就这样结束了，两岁的小贵客领着两只可爱的小动物进入了我家，于是我家贵客临门。贵客临门的时候，真正引起强烈反应的是我家的拉布拉多狗小白和大咖，还有一只法斗小牛妞。小白和大咖用灵敏的鼻子嗅到了澳洲小飞鼠的特殊气味，它们大声地吠叫着，用叫声表达着一种威胁或者是本能的拒绝。而法斗小牛妞则一声不吭，冷静地注视着这两只毛茸茸的小飞鼠。法斗是对松鼠和老鼠最感兴趣的一种狗，所以它的沉默是不怀好意的沉默，它的冷静是充满威胁的冷静。好在小贵客是和笼子一起进入我家的，所以三只狗的各种表现对它们的精神没有任何压迫。

贵客就这样进了我家，而两岁的小朋友很快忘记了他此行的目的，因为蜜袋鼯毕竟长期住在它们的暖箱里，而眼前的三只狗，高大的、漂亮的、性格温和的拉布拉多犬顿时和他成了好朋友。他开心地抚摸着小狗们的软毛，试图揪住它们摇摆的尾巴。小狗对这样的小不点儿、小小的人儿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和宽容，毕竟他们日常接触的都是成人，两岁身高的小不点儿仅仅比它们高不了多少，他蹒跚的步伐、张扬的小手，甚至咯咯的笑声都让人类的好朋友拉布拉多犬们感到了一种善意的调侃、愉快的轻松，所以两岁的小贵客和四岁的小白、大咖和牛妞玩到了一起。我用手机抓拍了小贵客和小狗们的合影，小小男孩的眼光里全是惊喜和欢乐，两只大狗的目光中则是一种抚慰与谅解，因为从年龄上来说，这个两岁的小贵客实在是太小太小了。以人类年龄计算，它们是小朋友的一倍，如果把狗龄算进去的话，它们已经可以当这个小贵客的叔叔和阿姨了。

在两岁的小孩子追逐抚摸着四岁的狗狗们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真正欢迎小贵客的不是我们，而是这几只快乐开心的狗狗。

贵客入门，人人开心。送走了两岁的小贵客，留下了吱吱和嘎嘎，屋里顿时安静下来。但是不久我家又迎接了一个小贵客，这个小贵客是一个四年级的小女孩，她的妈妈和我的女儿是中学同学，是相处最久的好朋友。小贵客为什么要来我家？因为一篇课文。这篇课文在她四年级的语文课上，课文的题目叫《陀螺》，而文章的作者恰好就是我，所以四年级的小女生认真地向妈妈提出请求：一定要来高爷爷家，请他在自己的语文课本上签一个名。就这样，冬日里的一天下午，这个叫铁德宁的小姑娘进了我家。在她很小的时曾经来过我家，但是我们已经好几年没见面了，那个怯怯的、瘦瘦的小姑娘现在已经长高了，脖子上系着红领巾，目光不再稚嫩，而是有一种成熟的、自信的属于四年级小女生才有的矜持和娴静。小贵客铁德宁进入我家，手里拿着大大的语文课本，她迅速地翻到了《陀螺》这一页，上面有很多老师讲课时的批注，还有她自己的点评。我在课文的题目下写下我的名字和日期，她开心地合上课本，说道：“我会让老师和同学们看到这一切的。”我问她：“抽过陀螺吗？”她摇摇头。这种游戏本来就不属于女孩，在我的故乡是男孩子们在冬天里的专利。四年级小女生铁德宁面对《陀螺》这样的课文，没有最具体的贴身的感受。假如有一根鞭子在手，有一个陀螺在地上旋转，当她抽打的时候，她肯定感悟到了我投注在课文中的诸多快乐和忍俊不禁的久远情感。

我送了一本笔记本和一支笔给她，希望她用这个笔记本记录下她旅游或者到动物园的生活。告别的时候，她到我的书房里转了一转，突然指着一个小小的雕像问道：“这个人是谁呀？”我一看，笑了，我说：“这是我们作家协会的老主席，巴金爷爷。”“哦，巴金！我们也有他的一篇课文叫《繁星》啊！”《繁星》《春水》都曾经是五四时代一批作家所写的重要标题，冰心也写过。我说：“巴金更有名的一篇课文是《小鸟天堂》，由于他这篇散文进入了课文，广东江门新会的一处名叫‘雀墩’的名胜改为了‘小鸟天堂’。”小姑娘可能没有到过广东，也没有去过小鸟天堂，她甚至还没有学习到《小鸟天堂》这篇课文，但是她在巴金爷爷这尊小小的塑像前安静地注目，观察了一会儿，迅速地拿出她带来的课本，她向前翻了翻，第十课上果真有篇课文《繁星》，作者就是她刚才询问的那个戴眼镜的巴金爷爷。

小贵客开心地离开了我们家。虽然她此生也不一定有可能再去抽打陀螺，但是我觉得她到小鸟天堂的概率要比抽陀螺的几率大得多。我希望她带着我给她的这本笔记本，能记录下她走过的山山水水。一个四年级的女孩有漫长的学习道路，有巨大的发展空间，所以我说，每一个来我家的小朋友都是我心目中值得远迎近接的贵客。

贵客临门喜煞人！欢迎你们，孩子们，来我家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