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的信

桑飞月

街道上行走的风，是花儿们发来的信。一个春天，共二十四封，俗称，二十四番花信风。

风起时，算好时间，选好地点，去收信，这是件明媚的事。

人与人之间的信，越发寥落，甚或已消失不见。只有花的信，年年如约而来，年年灿烂热闹，填补了人生的空洞与虚寒。

二月底，人们一般会收到梅花的信。梅花在杭州，是常见的。但我喜去孤山，孤山的梅会给你讲述一个有关人与花的爱情故事。这个人，是北宋处士林和靖，他曾在孤山过着梅妻鹤子的生活，素净，孤清。我很崇拜，但无法做到。而且，除了梅花，其他花我也都爱，谁也无法割舍。我喜欢纷繁而多彩的世界，但有时，也会在自己的世界里静隐。

桃花的信，灿烂，且充满古意。今春，我在良渚古城遗址，收到了桃花的信。古城的桃花，在进行着一场有关文明与文化的宏大叙事。可我终究是个渺小的人，所想到的，也仅是，这样的桃花，也曾在我家老屋窗前开过。那时，只有母亲一人在家。桃花，帮她渲染着日子。

海棠的信，总是绿肥红瘦。早先，我有一棵高大的海棠树，生长在我所喜欢的一个图书馆门口。春来，它一身花苞，宛如数不清的朱砂痣。每次借完书，我都要在它旁边流连很久，心，几乎要被它占满了，我甚至认为自己拥有了它。后来，图书馆搬迁，旧建筑被封闭，那棵海棠，便遥遥地，成了我心中的白月光。世间的事，总是匆匆，转眼间，就是一地淡白了。

牡丹的信中，蕴藏着旧雨的深情。看牡丹，当去洛阳。洛阳是我曾经学习生活过的一个城市。至今，城内尚有多位好友。牡丹开时，总会有人发照片给我看。洛浦，王城，花团锦簇，看得人思绪翩翩，忍不住咏诵那首《点绛唇》：“一朵千金，帝城谷雨初晴后。粉拖香透。雅称群芳首。把酒题诗，遐想欢如旧。花知否。故人清瘦。长忆同携手。”

其实，我所在的城市，也是有牡丹的。每年，我都会带着一颗庄重的心去欣赏。但常常，人在花丛中，心飞洛阳城。

收蔷薇的信，我常去小河直街。小河直街是杭州运河边的一个水乡旧梦，也是我的旧梦。每到暮春，这里的黛瓦粉墙上，青石巷子里，就会缀满细碎的花草，最绚烂的，是蔷薇。它们一朵一朵，摇曳着，从墙头上垂下，像条缀满流苏的围巾尾巴，漂亮极了。

有年，我就租住在这附近，而且那一年，祖父祖母也来了，和我住一起。可惜的是，他们没有看到小河直街的复苏，也没看到蔷薇。但我，却常常在蔷薇的信里，嗅到他们的爱与暖意。

楝花的信，来得最晚，但我还是多会收到，地点仍然是小河直街。河边的长廊旁，就长着这么一棵楝树，楝身歪在河面上，托着一团紫雾。那团紫雾，令人思乡。因为少时，我家屋后巷子口也有这么一棵。当时，班里有俩小子，每天吃罢午饭早早离家，不去学校，就坐在离学校不远的我家的那棵楝树下，侃大山，有时还跳舞。这两个路鬼，弄得我常常不好意思出门。我可不喜欢被人盯着走路，肯定没好话。如今想起，却是趣事一桩。

总之，我还是很希望能收到楝花的信的，收完楝花的信，春天就结束了。

我努力地，一点一点地，将花的信摘录下来，想起以后翻翻，平淡的生活，说不定会多上几丝隽永。

所遗憾的是，有些花的信，我从没收到过，这或许就像人生的某些不圆满。而有些花的信，我是先前收到过，但如今却很难收到了，比如，麦花的信。曾经，我和麦子们比邻而居，如今，只能偶尔碰见，碰见后，寒暄一下，便继续各走各的，恍如陌路。

见花路过，当去迎；见人路过，要珍惜。人可不像花，每年总会在特定的时间内抵达。人是一旦错过，或许就永远错过了。花事，归根结底，说的还是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