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叶世荪
如果拿“暴出龙”“暴落难”这一类熟语来考问老上海人,是不会难倒伊拉的。这前一词语是指刚刚踏上社会的人,明代话本《型世言》:“内中也有几个欺他暴出龙,骗他十两公事做五两讲”;后一词语意为一下子碰到了不幸,王汝刚《上海滩老娘舅》中写道:“勿晓得投机生意不来三,归根结底弄得暴落难”。
“暴”字向来有多重含义,其中的一个就是表示“短期内一下子”或者“开端便猛烈”的意思。《诗·终风》:“终风且暴,顾我则笑”;“暴”就是形容大风一下子暴起。唐代把新官上任称作“暴”或“暴值”,而明代《洪武正韵》又把它改为单人旁的“儤”。上文的“暴出龙”“暴落难”也是传承了“暴”的这层含义。
相比“暴出龙”“暴落难”,现在上海人更熟悉的是:暴热、暴冷、暴腌、暴富、暴发户等词。这些词中的“暴”也都是反映这种突然而强烈、短暂而密集的意境。可以体会一下相关的上海话熟语。譬如“新来到暴”:指一下子进入陌生环境;倪海曙《杂格咙咚集》中写道:“新来到暴,模勿着婆家风炉镬灶”。又如“暴好六十日”:形容刚结成合作关系的融洽期;明末小说《醋葫芦》中写道:“从此两月清宁,并无异议,正叫做暴好六十日”。再如《沪谚外编》中的“暴吃官司,受苦难熬”,是说未有经验而首尝牢狱之灾者的苦楚。
顺便说下那个“暴腌(也写作“暴盐”)”,这是上海人常用的准备、料理食材的方法,鸡鸭鱼肉菜都可拿来暴腌。杨绛《我们仨》中写道:“我们用大锅把鸡和暴腌的咸肉同煮,加平菇、菜花等蔬菜”。所谓“暴腌”的具体做法,是用食盐擦抹在洗净的食材表面进行短时间的腌制,目的是在上味的同时,收干食材的水分,使其质地略微紧缩。《莘庄方言》中写道:“暴腌,临时、时间较短的腌制”。这和为长期保存食材而做的正式盐腌是有区别的。譬如:暴腌的鱼不同于咸鱼,暴腌的菜(称“盐虀”)也不同于咸菜甏里用盐卤长时间腌制的咸菜。正是因为套用了这个短暂、临时的含义,笔者以为有人将“暴腌”写成“瓟腌”不甚合适。“瓟”是一种酱料,南朝宋孝武帝刘骏《四时诗》中写道:“瓟酱调秋菜,白醝解冬寒”。用酱汁腌制和用盐暴腌显然是不同的,更何况“瓟”读作bo或pao。至于《洗牌年代》所写的“跑腌”则是随手拈来的同音借字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