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 星
春华秋实。于人,是比喻;于草木,是生活;于时光,是岁月的陈酿:小满。
小满的满,不满。这是我对小满最初的感触和印象。
那时,我刚大学毕业,心比天高,家乡这片麦田,盛不下我的鸿鹄之志。在我眼里,它和父亲一样,正成为这个时代的背影。
父亲是农民,这无法改变,我不满的是,他不能顺应时代,化身农民工。村里除了老弱病残,都外出打工了,只有他,还厮守几亩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那天,我实在干累了,赌气说,把地卖了吧,种啥劲!父亲看我一眼,转向麦田,“吧唧吧唧”抽烟。
我给他算笔账。去掉农药、化肥、种子、机械,去掉人力、物力、精力,一年的收成还不如在外打半年的工。这地还种啥?父亲笑笑:人这一辈子,不是来打工的。
我哑然。父亲接着说:钱是死的,庄稼是活的!人活得也该像庄稼,一茬接一茬,养活家,供好子女,都不沾钱的事。父亲掐个麦穗,在手里搓揉,麦粒骨碌碌跑出来。他嚼着,心满意足地咂咂嘴:小满,还没满仁。
小满的满,很满。这是我从父亲眼神里看到的,温柔地像看母亲,能拧出一地月光。
母亲说数父亲不能赚钱,他不气:谁叫你恁会过!不缺钱花就够了,多少算个多?母亲唠叨村人都盖起楼房,他不羡:新楼没有人住,和庄稼一样荒。母亲骂他就那点出息!他不恼:人不能忘本!不能因为要有出息,就把家给荒了。
父亲真的像株麦子,不急不躁,怀着小满足,掖着小幸福,欣欣向荣。历书上说:小满者,物致于此小得盈满。对于麦子,小满是灌浆成熟;对于父亲,小满是满足幸福。我羡慕父亲,他那种“富足”“惬意”的“小满”生活,我不遗余力,在城里仍无法获得。
我行走在城乡间,在城里奔波生活,到家乡吐纳地气。我曾问父亲,为啥节气里只有小满,没有大满?父亲说,小满就满了,谈什么大,所以麦子成熟时叫芒种,就是磨掉身上的芒刺,颗粒归仓,这时也功德圆满了。
我似懂非懂。时光在“稼种”间交接,完成生命的嬗递和轮回,继往开来,生生不息。这多像人!当洞悉了成熟意味着责任和担当,人生也从小满走向大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