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来得及说的话

洪铁城

人客都走了，乐声早停了，咱说说话。

您的身体各项指标都好，除了喉咙有点沙哑，几十年了，不耳背，不三高，没冠心病，视力超绝坐门口看书报都不戴老花镜。

我知道，奥秘在于生活很有规律，而且很充实。您写的——早起早眠不异常，晨操锻炼在厢房。刷牙洗脸揩身毕，跪拜爹娘永不忘。每日三餐皆定量，园蔬佐饭少脂肪。看书读报求知识，学习诗篇写作忙——是您健康长寿的秘诀，我记下了。同时，也是您卧床三年战胜疾病多活几十年的秘诀，我忘不了。简言之，这是您洁身自好的结果。

可是今晚让您破例，已近子时我没完没了地忙，难得上门陪您老人家坐一坐，说说话，实在对不起。

您出身书香门第，祖上几代均以秀才身份行医、坐馆，远近有名气。18岁中学毕业开始教书，先到山区，后调城里，教书育人，年纪轻轻白了头。您的学生对您评价很高，他们给您写的信我都看了。其中失联整整六十年的一位傅姓学生，洋洋洒洒三千言，写得情真意切，十分感人。

我喜欢您的《自勉》诗：接物待人要有方，持躬律己必端庄。只宜多赞亲朋好，不可稍夸自我长。粗暴招灾需谨慎，温柔有益莫刚强。善行如此多贞吉，老少和谐到处香。写得极为真切、平实。与其说这是您自己为人处世的自勉诗，倒不如说更适于称之对小辈谆谆教诲的示儿诗。最起码大哥与我，是这样解读这样认识这样宝贝的。

怎么也想不到，如此洁身自好的人，也会蒙受莫须有的不白之冤。然而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从来没有听到您，说半句怨天怨地怨他人的话；也从来没有看到您，有衣冠不整、垂头丧气的样子。

1963年回家，您放下教书先生架子，由生产队安排做机器面。一大早，去店里卸掉十多扇木排门，然后扫地，掸尘，然后等两个女青年来了开始做面。您把包面条的纸裁得齐齐整整，把面条一筒筒码得齐齐整整，把面条价目表写得齐齐整整，顾客一看就喜欢。喜欢得您让自己累得直不起腰，累得患上了脊椎骨结核。治疗方案是取出病变的脊椎骨，用自身屁股骨加工成形作替换。方案大胆而周全。但最后麻醉师不同意，说即便手术成功病人也醒不过来，因为年事已高，如果醒来会因病人剧烈咳嗽而导致伤口裂开。无可奈何回老家。万万想不到通过自己坚持调理、锻炼、甚至自己动手打针，自律三年，能坐了，能下床了，终于走出门了。后来，健健康康的还摆摊为人家写春联，还潇潇洒洒为自己岀版诗词楹联集，多活了32年。好像神话，让人惊奇。

您用自己写的诗坦露了心境：白发盈头逢盛世，红光满面遇明时。梦中频发嘻嘻笑，何幸如之有所思。

泰山大人，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