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军撤离之后阿富汗会和平吗？

赵干城

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研究员 赵干城

美国总统拜登8日宣布，美国在阿富汗的军事任务将在8月底前结束，撤军正在有序、迅速地进行。美军驻阿富汗最高指挥官米勒12日向美军中央司令部司令麦肯齐移交指挥权并离开阿富汗，标志着美国距结束历时最长的海外军事行动又近了一步。

阿富汗战争二十年，美国留下了一个什么样的烂摊子？美军撤离后，谁能维护阿富汗的和平？本期论坛特请专家分析。

1 美国在阿留下烂摊子

问：阿富汗战争20年，美国留下了一个什么样的烂摊子？

答：美国以反恐为名发动对阿富汗的战争，不但自身深陷其中，而且将盟国也拖入这场噩梦。在过去近20年的漫长时间里，美国在阿富汗付出了巨大代价，成为美国国内政治的一个焦点，以至于每次总统选举，候选人都要就此事给出一个“交代”，但在就任后又屡屡违背结束这场“望不到头”的战争的承诺。所以拜登作出要军队撤离阿富汗的决定并不新鲜，只是在实际执行过程中一度有看法认为，拜登和其前任一样受到多种因素掣肘，最终恐怕仍无法做到完全退出。

不过，拜登这次似乎去意已决。6月25日，即多国部队加快撤离和塔利班发动攻势之际，阿富汗总统加尼等领导人访问白宫，拜登与其会谈时表示美国将继续给予安全援助，但“阿富汗人将不得不自行决定你们的未来”，明确表态“美国不管了”。从美国在亚洲所打的历次战争来看，美国的这种做法一点都不意外。这场持续近20年的战争所造成的严重后果首先要让阿富汗人自己来承担，而地区安全局势与和平也将面临新的挑战。

美国撤离后，理论上阿富汗进入了战后重建阶段，但这个国家真的进入“战后”了吗？当前阿富汗需要解决的两大进程，即政治和解进程与民族和解进程，实际都充满了大量不确定因素。

美国自诩要在阿富汗建立西方式的民主模式和民选政府的目标，即使是最乐观的分析都不会认为在阿富汗已经或有望达成。在现实层面便是喀布尔政府对国家的实际掌控很有限，塔利班则宣称实际控制了85%国土。随着多国部队已经提前完成撤离，包括美军全部撤出在阿富汗最大的空军基地，塔利班也加快了夺取省城首府的进程，显示美国的战争给阿富汗政治格局带来的分裂将一如既往，甚至更为恶化。如果再次爆发内战，这个国家将走向何方？

美国据称在阿富汗已投入上万亿美元，按美国官方的说法，其中也包括大量经济援助。但这20年里，阿富汗到底有哪些经济发展成果来自美援呢？拜登大概也实在举不出像样的例子，只好用“美国在阿富汗的目标不是要重建这个国家”这样的话打马虎眼，掩盖民生凋敝、战祸频生的烂摊子真相。

一个超级大国为一己私利在一个3000多万人口的小国闯下大祸，不但重演了阿富汗号称“帝国的坟墓”的历史，更是再造了一出亚洲的人间悲剧。美国政客还指望用各种“神话”掩盖自己的重大失败，只会给美国在世界的所谓“领导地位”增添更多耻辱。

2 塔利班动向至关重要

问：塔利班和阿富汗政府正在进行新一轮的打打谈谈，和平协议到底有没有希望达成？

答：当前阿富汗局势进入新的不确定时期，多国部队完成撤离后，阿富汗的安全格局究竟靠谁来维护？这个问题的答案逐渐落实在该国内部各派力量的对比上。

在阿富汗政治舞台上，目前决定和平是否有望的力量主要是政府安全部队和塔利班。政府安全部队虽有相对精良的装备和充足的资源，但实际控制的地区有限，主要是在大城市及周边，并且政府军的士气到底如何也存在不少疑问。塔利班在战争激烈时期主要活动在偏远地区，资源有限，但在广大农村部落地区有着深厚基础，甚至不乏政治号召力，即使在多国部队大量屯扎时都能不断发动攻击。进入“后美军时期”，塔利班的动向无疑具有决定性意义。

作为当代阿富汗的主要力量，塔利班执政时期留下的历史印记是复杂的，外界对其能否或愿否与喀布尔政府通过分享权力实现和平共存是存疑的。美军开始撤离后，塔利班立即启动攻势的行动似乎印证了阿富汗必将进入内战的判断。然而，当前形势的迅速发展似乎并不明确指向这个最差的前景。

事实上，塔利班和阿富汗政府的谈判已经全面启动，而且谈判地点放在伊朗首都德黑兰也耐人寻味。考虑到伊朗的什叶派背景，阿富汗举国上下几乎都信奉逊尼派，以及阿富汗与巴基斯坦的错综复杂关系，塔利班和阿富汗政府移师德黑兰讨论和平前景，表明双方是有深层考量的。而塔利班在美军基本完成撤离后立即宣布已控制85%国土，或许也可解读为获取更多谈判筹码之举。

阿富汗虽非大国，但战略位置重要，人口虽不多，但民族组成复杂，内部矛盾既已深重，外部势力更常虎视眈眈，近代以来便冲突不断，令和平成为奢望。美国突然退出势必会造成某种真空状态，现在的问题是当年苏联军队撤离阿富汗后的局面是否会再现？参照这样的历史经验，对前景也许就不太容易乐观，但目前的形势还是向外界传达了一点不同的信号。

例如在刚结束的阿富汗政府和塔利班谈判的联合声明中，双方都认同战争对国家的未来是危险的选择，必须努力寻求和平解决的方案。还有塔利班某发言人表示欢迎中国投资参与阿富汗重建，承诺将提供安全保障。这似乎显示今天的塔利班和以前不一样，也间接传达了塔利班要掌权的自信。

3 亚洲安全机制遇挑战

问：美军撤离后阿富汗会成为大国博弈场吗？极端组织会趁虚而入吗？谁能维护阿富汗和平？

答：按照美国的说法，美军撤离前和塔利班有过接触谈判，后者承诺不会允许极端组织今后把阿富汗作为基地，所以拜登认为美国在阿富汗的反恐使命已达标。不过估计塔利班不会和美国人透底他们是如何定义恐怖主义，现实表明美国企图掌控阿富汗的努力已经无望。

经过如此漫长的反复折腾，饱受冲突蹂躏的阿富汗民众自然最希望看到和平降临、国家重建顺利实现，但现实通常比较骨感。首先，和平能否降临固然要看阿富汗各派力量达成妥协的能力，而这客观上并不是在地缘政治的真空状态中进行的，境内外各派势力势必会根据自身利益的需要发挥作用。其次，就算和平了，喀布尔有了众望所归的政府，国际社会能否积极参与重建也仍然充满变数。例如美国自己已经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对其他国家愿意帮助阿富汗却照样各种鼓噪，一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帝国样子，只会折损重建的努力。此外，阿富汗和各种强国打交道的历史经验确实难以引申出乐观的结论，“三股势力”是否会把阿富汗作为目标而跃跃欲试也是一大变数。在此背景下，防止阿富汗战后再次成为各种势力博弈之地，将成为亚洲安全机制的一大挑战。

阿富汗民众作为美国反恐战争的牺牲品，受到的打击和损害是无可估量的，这也成为亚洲积贫积弱便遭西方强国欺辱的历史性案例。但今天的亚洲已不是过去的亚洲，亚洲的事务理应由亚洲国家来管理，美国在阿富汗的失败如果还不能清楚地告诉那些自以为是的西方国家这个教训，那它们真是太冥顽不灵了。与此同时，包括上合组织在内的地区安全机制，在新形势下应作出新的努力，不但要以硬实力防止阿富汗这个亚洲枢纽之国任何可能的动乱外溢，更要积极促进其和平与重建进程。

当前阿富汗各派势力已走上谈判和解的艰难道路，前途可能充满荆棘，在此过程中，美国的影响如果仍有，究竟有几何，以及各种国际极端组织是否也在觊觎各种机会，甚至利用阿富汗目前广泛存在的不满情绪以及喀布尔政府客观上底气不足的现实，都需引起各方的警惕。

塔利班作为阿富汗最重要的政治势力之一，究竟是否致力于参与建设一个基于政治和解基础上的民族团结政府，还是完全由既定的意识形态主导的政教合一政府，对阿富汗能否达到持久和平至关重要。毕竟，决定阿富汗未来的是阿富汗人民自己的选择。

中国一贯主张阿富汗和平与重建进程必须是一个“阿人主导，阿人所有”的进程，显示了中国这个亚洲大国的担当和责任。相信在未来关于阿富汗问题的任何国际议程中，中国都必定将是一个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