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展奋
我现在只种花不养鸟。花鸟,花鸟,本属一体,只种花不养鸟是何道理。
那和一段往事有关。
三十年前我还在《康复》杂志供职时,有人送来一只鹩哥,大家围着逗它,它怕生,一迭声地叫着一个叫“汪文中”的人,那人介绍说,它的声音与“汪文中”所在弄堂里的传呼电话老头之叫唤声一模一样,也就是与人声的仿真度远超八哥。
我大感兴趣,不久便去花鸟市场买了一只,还是个雏鸟,有行家教我,养鹩哥,幼时营养极重要,最好是蚕粉加黄豆粉加肝粉,未来不但体魄大,而且极聪明,寿命也长。
我就照他说的做,天天亲手喂它,其食量极大,往往一边吞食,一边感恩地看着我,我就随便和它聊着话,没想到这些话句句入了它的心田。
鹩哥是野鸟,迄今人工环境仍不能使其抱窝孵化,人们从野外把它们的雏鸟掏来喂养,待到长成,那真是“弹眼落睛”,一对鼓亮的大眼,配一身乌黑泛蓝的夜礼服,脑后飘逸着两块鹅黄色的耳垂,像埃及法老的两块旒冕,华丽而庄严,若再给一根斯迪克,就是倜傥的拜伦爵士了。
喂养期间我和家人说了,绝不刻意地教它什么,它要学什么听便,结果它第一次开口差点吓出人命来。
那是一个阴雨的下午,5楼走廊阒无一人,女抄表工正埋头抄表,猛听得额头上方有人阴森地问:夜饭吃过(口+伐)?抄表工遽闻“空中鬼声”,却四顾无人,吓得尖声狂奔,当场虚脱在3楼拐角。
事后抄表工逢人就诉说,鹩哥就此在邻里出了名,隔壁黄胖安全意识强烈,每晚9点必问老伴:煤(米)气关忒了(口+伐)?于是不知何时起,每晚9点,鹩哥就像联防队一样高声吆喝:“煤(米)气关忒了(口+伐)?”,声音酷肖黄胖,显系正宗江淮口音,时间长了,邻居们掐着表等候这喜剧性的一刻,但听黄胖一发声,鹩哥立即跟进,并把前者的声音放大了一倍,每于此时,众邻便发出大笑,走廊里洋溢着欢快的赞许与啧啧称奇。
当然,它的话主要还是向家人拷贝,半夜三更写稿,它在一旁跳踉,常冷不丁地蹦出一句:“好歇阁勒”!有时候则是:“天勿会亮啦!”
显然,其源头来自内子的抱怨,而且口气也惟妙惟肖,只是由它说来,特别逗趣。有鉴于此,我们觉得那傻东西不宜挂在卧室,否则私密之语尽让它学去,一旦搞个直播,那还了得。
它爱笑,还特别克隆我的笑,克隆我常说的“戆”,这对缓和家庭紧张局势倒有意想不到的好处。偶尔和家人互怼或情绪不佳时,只听得它忽然哈哈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还会加一句果断的鉴定:“戆!”
它还学我的口哨,能把一首《扬基歌》从头吹到尾。
鹩哥听觉极灵敏,远远地一听到我脚步声就开始在笼中乱说乱动,口中不断地念叨:肚皮饿煞啦!夜饭吃过(口+伐)?我那时常出差,打电话回家第一句总是问鹩哥怎么样?有一次去湖南常德采访枪案,劳顿了一天,晚饭没吃,很晚才和家里通电话。不料接通电话后,背景声音里就是它的一句问候:肚皮饿煞啦?
就这么一句巧对,竟使我鼻子也酸了。
鹩哥养了8年后死于一次感冒。那天很冷,我把它挂出窗外晒太阳后没及时收回,结果着凉而不治。
从此我只种花,不养鸟了。
蟾蜍可谓“我很丑但是我很温柔”,请看明日本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