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正伟
我进作协时的这届主席团成员有二十位。他们是各种文学样式的代表人物,如我国儿童文学开创者之一,有“东方安徒生”称誉的陈伯吹,他的作品影响了几代人。我曾被《一只想飞的猫》和《骆驼寻宝记》等童话故事吸引而入迷。但印象最深的还数陈老翻译的普希金童话诗《渔夫和金鱼》,书中那条可爱的小金鱼为报答救命之恩,满足了渔夫的三个愿望。由于渔夫的老太婆无比贪婪,最后落得个打回原形的下场。它使我从中得到启示:做人要诚实、守信,要有感恩之心。
出自好奇,我几次在他面前说起打小爱读他的书,他总笑道:“小儿书、小儿书,不值一提”。
陈老是作协副主席,开会可派车接送。但他总以家在附近而推辞,来往依然是“11路”,见其年事已高,有两次我顺道陪他回家。路上闲聊中,我将话题七拉八扯说到了中科院院士、时任北京大学校长、陈老的独子陈佳洱。他便对我说道,家洱在五六岁时陈老就给他讲童话故事,说到一半打住,让他自己去找书接着看。迫使他养成阅读的习惯。儿子十五岁考入大学,便开始过独立生活了。他意犹未尽,又对我讲起治家来了。陈老说,二孙子读上海交大时同学给他抽烟,他连连摆手说:我如抽烟,爷爷知道了,就别想跨进家门。在良好家风的熏陶下,大孙子是气象天文学的博士,二孙子是日本东京大学热能工程的博士,三孙子在清华大学自动化、计算机专业任教。交谈中,我悟出了他教育后代的秘诀——用儿童文学这把金钥匙开启了儿孙们的幼小心灵。
1993年夏,我有事请教陈老。便来到瑞金二路他的寓所。进门看到“男耕女织”的景象,陈老坐在餐桌边写作,老伴在一旁做针线活。刚落坐,陈老递我一把蒲扇,这才发觉屋里没有电扇,这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属少见的,我正感诧异,只听他自解道:心定自然凉。大热天的,我见他身穿长裤,白衬衣袖口、领子都扣得紧紧的,一丝不苟的装束像个懂礼貌、守纪律的好学生。
简朴的居室墙上挂满了丰富多彩的儿童画。屋里堆积着上千册捆扎整齐的书。陈老说这书准备捐给刚落成的卢湾区图书馆。我看着老两口挥汗整理出来的书籍,想起少儿作家李楚城给我说过陈先生勤俭持家与一掷万金的往事。早年,他把剪下的指甲在小瓶里存起来卖给中药店作药材。此事在“文革”中被冠上“守财奴”之罪遭受批判。1981年,陈老将落实政策发还款及积蓄5.5万元捐献出来设立“儿童文学园丁奖”(陈伯吹儿童文学基金奖)。有“好心人”劝他把被“扫地出门”的南昌大楼原住房要回来,重新装修,再添置些家具和电器,享享清福。陈老却付之一笑。
当我问及怎会在儿童文学园地辛勤耕耘七十载的。他说,这与两位先贤鼓励是分不开的。1923年,陈伯吹创作了一部8万字的中篇小说《模范同学》。随后接连在《小说月报》等刊物上发表文章。一次,陈伯吹到商务印刷编辑部取稿酬,遇见主编郑振铎,面对这位衣衫破烂的年轻人郑振铎说:“我看过你的《学校生活记》(《模范同学》),你有生活,还是继续从事儿童文学吧。”
他谈到另一位是鲁迅先生时,我心头顿觉一热,在所接触的老作家中,面见过鲁迅先生的不多。1936年2月,陈伯吹受聘北新书局任《小学生》主编,他为找一本梵尔纳的科幻小说来到“内山书店”,他见店堂间有位烤火的人,他定睛一看是鲁迅先生。“鲁迅先生!”陈伯吹首先招呼。谈话间,鲁迅先生对他说道:“儿童文学不仅要重视作品对儿童的教育,而且还要注意到文艺的积极作用,多些进步、向上的作品。”
同年12月17日,“陈伯吹儿童文学创作生涯七十年”在作协大厅隆重举行。这天,场内气氛热烈,我见巴老托人送来了祝贺花篮,我顿生请陈老留点墨迹之念。于是,手捧《普希金童话》走上前。他在篇首《渔夫和金鱼》上题下了:“一生小儿语终不悔”。我想他为了写好这八个字,用了整整七十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