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蓉
红蓼是很有秋天气息的花。公园的水塘边,红蓼零落地开着,有一种洒脱的野逸之气。秋水和荻花渲染的是清冷萧瑟,蓼花却独有一抹嫣红。唯有见到实物,才能真正理解秦观的“红蓼花繁,黄芦叶乱”是何等秋光,白居易的“秋波红蓼水”和张孝祥的“红蓼一湾纹缬乱”又是怎样的画面,而陆游《蓼花》末一句的“数枝红蓼醉清秋”最点睛。
红蓼的花朵纤巧,一朵花有5个裂片,每个裂片不足4毫米。即便是长到一人多高的植株,花穗上的花朵仍小得可怜。《红楼梦》里元妃省亲时,大观园中有一处题为“蓼汀花溆”,元春删去“蓼汀”,只留了“花溆”二字。有学生回忆国学大师刘文典讲《红梦梦》的情景:刘文典先生身着长衫登台,从容饮尽一盏学生为他斟的茶后,豁然起立,像说道情一样有板有眼地念出他的开场白:“只、吃、仙、桃、一口,不、吃、烂、杏、一筐!仙桃只要一口就行了啊。我讲《红楼梦》嘛,凡是别人讲过的,我都不讲,凡是我讲的,别人都没有说过!今天给你们讲四个字就够了!”然后转身在一旁的小黑板上写下“蓼汀花溆”四个大字。据说刘先生认为蓼汀指黛玉,花溆则是宝钗,可见元春当时便属意宝钗。作者的原意是不是如此已不可知,但蓼汀是长着红蓼的水岸,红蓼这样的野花,在尊贵的皇妃看来自然不讨喜。
野草闲花在王公贵族眼里往往是不入流的,但宋徽宗却是个例外。他画的《红蓼白鹅图》里,一只白鹅在红蓼花下安闲地梳理羽毛。红蓼硬而有节的花枝、疏离的叶片和垂坠的花穗,细节准确而优美。同样是秋天的花和禽鸟,《红蓼白鹅图》没有富丽的《芙蓉锦鸡图》有名,却另有一番清幽淡远的秋日意境。宋徽宗留意草花,也许是出于画家的敏锐和独特的视角,而红蓼的确入画。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有一幅《红蓼水禽图》,一只鸟落在水边的红蓼上,注视着水中游弋的虾。半没水中的粉白蓼花娇小玲珑,叶片舒卷有致。红蓼是齐白石画里的常客,以红蓼为名的画作有《红蓼群虾图》《螽斯红蓼图》《红蓼彩蝶图》《红蓼蝼蛄》等等。与宋画中精致的蓼花不同,白石老人画里的红蓼一派山野气象,艳红的穗状花序与淡墨绘成的阔大叶子相映成趣。画家还在画上题过吟咏红蓼的诗,“枫叶经霜耀赤霞,篱边黄菊正堪夸。潇湘秋色三千里,不见诸君说蓼花”,颇有点为蓼花鸣不平的意思。
红蓼生于山谷、路旁、田埂、河川两岸的草地及河滩湿地。《诗经》里“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中的“隰”是湿地,“游龙”即是红蓼。其实红蓼既喜湿又耐旱,在旱地也能生长,生命力十分旺盛。蓼花不仅欣赏价值颇高,还是制作酒曲的重要原料。在徽州,红蓼也叫“酒曲花”。人们将红蓼洗净晾干,抽去茎梗只留花朵,混合糯米、陈曲和甘草等中草药,放置在茅草上发酵成酒曲。红蓼的果实“水红花子”是一味中药,这名字好听又传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