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云倩
直到现在,上了公交车,只要有选择的条件,我一定选右边靠窗的座位,倒不是为了看各式街景,只为儿时的一段回忆。那时,每到星期天,我们全家经常会从军工路的大学宿舍坐公交汽车或电车到市中心的外婆、奶奶家,而爸爸总是骑着他那辆老坦克(自行车)与我们一起从终点站出发。我们的车总是开得快一些,遇到红灯,爸爸追上我们了,我和妹妹在靠窗的座位上欢呼:“爸爸,爸爸!”爸爸向我们招手。我们的车又先他而去,到了下一站,下客,上客,爸爸又追上我们了,我们又欢呼:“爸爸,爸爸追上来了!”这一路,像是一场追逐的游戏,有期盼,有惊喜,有担心。现在想来,那一路还挺漫长,父亲一定骑得很辛苦,但他一定又是幸福和满足的,女儿在前面等着他。
公共交通,地铁或汽车,以及最早的3路、8路有轨电车,曾带给我们各种或美好或痛苦的记忆。痛苦多半来自于拥挤,好在现在坐车的舒适度远高于从前,让我有底气拒绝学习开车,享受公共交通。另一个不开车的理由就是,公交车能让我领略市井百态,坐在车厢里,仿佛置身于一个临时组建的小社会,喜怒哀乐皆在其中。
我常坐的一辆公交车是途经淮海路的,非高峰时段车厢较空。一次,几个大叔大妈在讨论哪里的点心比较好吃,我忍不住加入进去,我说王家沙的水晶豆沙包蛮好的。他们不以为然,告诉我一个冷门的地方,他们觉得包子做得最好的餐厅在社科院,并热情地告诉我餐厅开在社科院的后门,对社会开放,性价比很高,看到他们那么一致地推崇一家单位的各式点心,我信了。就像今年突然被捧红的600号月饼,各单位的食堂皆有高人。在公交车上被人指导美食,也算是意外的收获。
有一年快近春节的时候,应该是在寒假,我坐地铁8号线,刚上车,想着找个角落站着。车门关上,就听一帮婆婆妈妈在嚷嚷。原来一个孩子跑得快,他爸爸被关在了车门外。看那孩子五六岁的样子,外地口音,像是跟着父亲来上海旅游的。一群人围在他身边七嘴八舌,却没人站出来做什么。我赶紧过去问他,知道爸爸的手机吗?他点头。我让他报号,然后打通了他爸爸的电话,告诉他我会带他儿子在下个车站下车,让他坐下一班车过来接儿子。车抵下一站后我把孩子交给站台上挥小旗的站务员,然后又打了个电话告诉他爸,他儿子和站务员在哪一节车厢的位置等着他,这才离开。那天晚上,我还是有个小小的期待。有人会在我的手机上发条信息,说声谢谢。可是没有。
最令人愉悦的是与放学的孩子同一班车。他们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的,一点也不讨嫌,跟领他们回家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讲一些学校的趣事,看到路边刚好走着的同学大声叫他们的名字,一天的学习还没耗尽他们的旺盛精力。那天听一个小姑娘在跟她妈妈说:“今天我们班来了一只老鼠,陈老师不敢打,后来张老师来了,张老师把老鼠打得半死,又叫来了物业,把物业骂得半死。”妈妈说:“你们张老师好勇敢。”不料她说:“张老师凶巴巴的,很可怕。”现在在孩子的心目中,老鼠大概都是《猫和老鼠》里的杰瑞了。
有一次,在地铁站等车时,只见一个妈妈坐在一个角落的地上,对视频中的女儿一句句地教:“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又说:“宝宝,妈妈很快就会回来的。”听闻之下,眼睛湿润了。什么时候,父爱母爱都是最打动人心的,我想起了去世多年的父亲和他骑车时的身影。
开车换乘地铁,停车有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