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22日 星期五
浪语 多为别人点赞 川人幽默 最后一个读者 手机黑白摄影一二 像花儿一样
第20版:夜光杯 2021-11-09

像花儿一样

高明昌

海边村、老家、老宅,我所看见的花有两种:一是蔬菜的花,比如黄瓜的花、南瓜的花、蚕豆的花等;二是野草的花,比如菊花、蒲公英、蛤蟆草的花等。这些花,从小到大,用不着担心,我们是不会采的。不采的原因有两个:一是母亲说花有花神,花神的特点是娇嫩、害羞,你碰了它,它就谢掉,就不结果实的;二是总觉得好端端的一朵花拔掉了,就像一个人突然间被剥了衣服,砍了头颅,剁了手脚一样,会变丑的,所以我们从来不采。我坚定地认为,土地上的花,渐渐地生,渐渐地长,渐渐地谢,才是花拥有的生命过程,任何理由的采摘都是对生命的不尊重甚至践踏,那不是花的宿命,而是人的宿命。

有一次,我在“上海之鱼”看风景。看见一位年轻的妈妈和她的小女孩在道旁树下漫步,妈妈问女儿,你看看,这里的花漂亮吗?女儿点点头说,漂亮。妈妈说,我给你采一朵,别在头上,如何?女儿一惊,摇着小手说,不要的,不要的。妈妈问为什么?小女孩说,还有别的小朋友要看的。我听着这话,先是感谢后是感动。别人也要看的——这该是怎样的一种境界,我有吗?

我走离了这对母女,但我的记忆里却逼真地收藏着一个花一样纯真女孩的形象。我想,这也许是小女孩一生里一次最富有情义的母女对白,也是我一生里看见的最纯洁的女孩心愿。我诵念起泰戈尔的诗句:“你不知道你是多么美丽,你像花儿一样,但你比花儿更美丽。”

每一次回老家,七转八弯,开到金海支路时,我总是放慢车速,摇下车窗,让可爱的孙女看一看路两边的田地。田野当中,从稻秧到稻穗到稻谷,大地的颜色一直在变化,暂时还不识五谷的孙女,只能从变化里辨识色彩。让孙女看的还有在田埂上伸颈探脖、晃来荡去的白鹭。小孙女看见了白鹭,大声喊:大鸟、大鸟、大鸟,好多好多。妈妈顺嘴念“一行白鹭上青天”。孙女望望母亲接着背“一行白鹭上青天”。她是不知道这诗句意境的,但她一定知道走来走去、凌空飞翔的鸟好看,好看的东西在田野里。我也看到了白鹭,但我想到的却是极为私利的东西,我对妻子说,白鹭不好吃,气味重。你看看,我在美好的事物面前,看到的却是野味,我确定:这已经不是嘴巴馋的问题了,真的需要检讨。

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喜欢水,孙女也不例外。有一次回老家,夕阳嫣红的时光里,她的母亲就给她舀了一桶水,倒在水泥地上。孙女用脚踩了上去,踩了几下就停了,伸出小手,指着地说,倒影,倒影。我们大喜过望,倒影,这个词怎么说得出来,我们一起搜索,是不是母女看书的时候出现过,而她记住了。倒影给予我们的惊喜,我们这个年纪已经没有了兴趣,那是因为我们发现与欣赏的感觉已经钝化,这是个可悲的故事。

孙女回老家一定吵着要看会抢食的鸡、会咕咕叫的鸽子,孙女会与书上的鸡、鸽子做比较,会看出书上的鸡,鸽子是静止的,而老家的鸡,鸽子是会动的,会动是一种生活现象,更是一种生命光辉。而我看到了鸡、鸽子,想到的是超市里我出多少钱能够买得动的荤菜。我习惯思维里,美被异化成了一种东西。真的不愿意想,其实许多美妙的东西,它们的生活过程永远带有原始的野性,那野性的一半是泥土,一半是本能。

孙女回家,她母亲都要带她去宅前的机耕道上走一段路,看看路两边的蔬菜。我有时也去陪她去走一段。

最为奇妙的是蔬菜的花有两种开法,一种是先开花再结果,比如茄子、黄瓜、南瓜等;另一种是先成果再开花,比如青菜。青菜是先长大再长老,长到最老的时候才开花,与萝卜、韭菜是一样的。而那些属于野草类的荠菜,也是到最老的时候才开花。我和孙女在菜园里找了一圈,没有看见什么的花,孙女指着韭菜的梢头问我,爷爷,这是什么?我觉得说不清,就指着韭菜说,韭菜还没有长大,长大了就开花,我们要耐心等待。孙女的头一点,眼睛一眯,像是看见了花儿,并且像花儿一样地笑着。那时,我就知道,孩子啊,只有心里有花,眼里才有花,才有美,才有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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