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全弟
20岁时,我留下了人生中最难忘也是拍得最好的相片之一,在虹口公园鲁迅坐像前的半身照。
1976年的初秋吧,我有修长的身材,穿着一件中山装,风纪扣严严实实,一张脸若沉思状,其实也有对前途感到渺茫的忧郁。我1975年底从技校毕业时被分配到大屯煤矿,个中原因,不说了,当时身体出现异常,被退回技校待分配。其时,嘴上已然长出胡须了,未剃。二十岁,古称弱冠,有行冠礼,嘴角两边浅浅的黑色胡须,是现代成人礼的自然标志。
当年,我和菜场后面的发小杨炜一起练身体,写文章。他说,只要有血有肉有细节,投稿就能成功。确乎如此,我记得他的文章也被上海人民广播电台选中播出,而我的第一篇文章刊登差不多在十年后。那时,我们觉得还应该学书法,记得两人曾结伴去任政老师家中叩访,结果不遇,无功而返。后来,杨炜认识住在山阴路上的陈星斋老先生,他带我去拜师,好像就是现在鲁迅故居前或后的石库门房子里,陈老先生还没退休,穿着好像是工作服,很干净,说话总是露齿一笑,有蔼然仁者之风。
学书不久,陈老先生就带我们去隔壁的虹口公园拍照留念,他用的是120照相机,拍了很多,单独的合影的,都很好,我至今全部保留着。
站在鲁迅坐像前,我自然想起了读过先生的许多文章。读中学时上语文课,罗新玖老师应该是很有水平的,但是课本不行,我当时就开小差读鲁迅的书。罗新玖老师好几次走过来,看见也不责怪,这让我心存感激。当然,我的语文成绩不错,有作文被罗老师上课点评表扬。如今,斯人已去,而我,唯有思念。
1977年9月,我参加高考无果,转而报名参加了虹口区“七〇二一”工大鲁迅作品班。期末考试,执教老师不相信我一个青工能写出那样的文章,加上一位同事还抄我的,她想我们都是抄的吧,就给我的成绩打了一个“中”。过了一年多,我上班了,再次来到虹口公园,跟随心意六合拳名师凌汉兴学拳,每个星期天早晨九点过来,地点就是鲁迅墓和虹口足球场围墙下的一块泥土地上。
一张照片的拍摄,蕴含着我一生崇文尚武的起点和归结处,于我真是太有意义了。
四十二年后,中学同学聚会,有人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告诉她,她还是摇头说不记得了。过一会,她突然又说:“想起来了,你过去总是胳肢窝下夹一本书。”对!说得太形象了,是这样的,而那本书又多半是鲁迅的书。还有,我跟随武术名家凌汉兴老师四十多年,这是我终生的幸运。在职时,我不惧危险有魄力去广西传销组织卧底,在公交车上抓小偷并逼着他的同伙交出赃物,这些都来源于我习武的底气。
再说我的发小杨炜,当年从华东建筑机械厂调任建筑时报副刊编辑,而我,还在市建205队做钢筋工,也叫扎铁工。1995年,去了澳大利亚墨尔本回沪探亲的他,感慨地说:没想到回来再见到你,你已变成了沪上知名报纸的记者了。
年轻时曾因病退待分配,现在退休却每天打拳和写作。过去的虹口公园现在更名为鲁迅公园,我常去那里锻炼,也坐在湖边的莹珠阁喝茶,不远处,就是鲁迅墓,我每每会情不自禁地走过去,看一看先生坐着思考的样子,还有目视远方的凝重的神态。
英姐给照片起了个名字叫“琴台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