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仅是一家咖啡馆

默音

1947年，东京神保町的巷子里，出版诗集的昭森社在办公室楼下开了一家名叫“兰波”的咖啡馆。这间店白天就能喝酒，很快成了文人扎堆的所在，三岛由纪夫、远藤周作、吉行淳之助等均是常客。店里唯一的女服务生百合子有双大眼睛，性格爽利。不能否认，作家和编辑们爱去店里，一方面为了和她聊天。百合子后来嫁给武田泰淳，长期为作家丈夫打理各项杂务，泰淳去世后，百合子的日记出版，人们这才惊觉，她是绝不逊色于亡夫的写作者。

围绕兰波咖啡馆的往事早已湮没，该店在1949年关闭，原址又开了一间店，新米隆戈（Milonga Nueva）。米隆戈是探戈舞曲的一种，由名字可知，咖啡馆的背景音乐专注于探戈舞曲。

下面要说的咖啡馆不在神田神保町，位于曾经的花街，四谷荒木町。有一年我在东京小住，上网搜索午餐，发现了隐之家咖啡馆。据某篇报道介绍，咖啡馆主人曾在新米隆戈工作了八年，于2010年开了这家店。我是武田百合子的书迷，念及“兰波”，感到了某种缘分。

“隐之家”正如其名，位置隐僻。从小巷转角的一扇门进去，上到二楼，一侧的小门挂着营业中的牌子。室内不大，甚至有些逼仄。靠墙摆着书架，旁边桌上叠放着唱片。随处可见小装饰品。桌椅旧得很有味道，音乐从老唱机流淌出来，带着经过时间打磨的质感。

午餐含税1000日元，从开店之初一直是这个价格。主菜是七种小菜构成的拼盘，每道小菜用了三四种材料，共二十多样蔬菜。汤、粥、饭是自助的，汤有酱汤和萝卜肉糜豆腐汤，米饭混合了时令杂粮，如红薯、栗子。此外还有二选一的内容：自制咸菜，或者餐后甜点。我选了甜点，朋友要了咸菜。朋友挑食，好多蔬菜属于他的雷区，所以没怎么动拼盘，喝汤吃饭，嚼咸菜。朋友说，豆腐汤真棒，有这个汤就够了。我这边吃得干干净净，饱足。女店主来收盘子的时候，朋友歉然道，我胃口小。短发眼镜的店主回以微笑。

和咖啡一起上来的，除了二分之一个布丁，还有一碟附赠的花林糖，这下把我给吃撑了。出了店，我们忍不住感慨，1000日元这么多内容，带咖啡和甜点，利润该有多薄？

从此我们便成了隐之家的常客，也在社交网络关注了店主U。日本的消费税从六个点涨到八个点，隐之家却没有涨价。U在网上解释道，她以为不该把压力转嫁给消费者，期望政府能对小商家给出优惠政策。我们曾为她提供的午餐之丰盛而惊讶，这时又感到意外，原来她温和的笑容背后自有固执。

疫情以来，只能从网络观望U的生活。她开始拍视频放在网上。看了视频才知，准备午餐需要她付出巨大的劳动力。朋友说，拼盘太复杂了，为什么不做简单点？我想，那其中也有U的坚持。日本政府提倡自肃，隐之家几度歇业。U拍了散步系列，荒木町，神保町，银座，她爱的东京街巷。她为一些老店的消失叹息，而我们何尝不希望她的店能熬过这段艰难的日子，并盼着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