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4月28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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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版:夜光杯 2021-12-22

仰望神山

袁晞

梅里山难的震撼、遗体发现时的电视画面还在眼前,三十年就已经过去,当年死难者年幼的孩子也已长大成人。

日本登山家、摄影家,梅里雪山登山队的参与者,遗体搜寻者小林尚礼的一本书《梅里雪山:寻找十七位友人》又把我们带回梅里雪山的神秘场景中,和他一同回首三十年间的跋涉和心路历程。

海拔6740米的梅里雪山主峰藏语叫卡瓦格博,意思是“白色的雪”,其寓意不仅有自然形貌,也赋予了人类敬畏的神性。

1990年底中日联合登山队准备攀登人类从未登顶的卡瓦格博峰。1991年1月2日天降大雪。3日晚基地营与在三号营地(海拔5100米)等待的登山队于22:15结束了最后一次联络。此后三号营地对基地的呼叫没有应答,全部十七人再也没有任何信息。谁也不知道那个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林尚礼参与了这次登山的筹备工作,但并没有来到中国。当时他是日本京都大学的学生,死难者很多是他在学校学士山岳会热爱登山的朋友。最年轻的死难者是小林的同学,只有短暂的二十一年人生。

朋友的去世使小林长久不能打开心结,“随着时间的流逝,我明白他们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为了抵御心中的不安,我开始思考该用怎样一种方式来证明与他们共度的那些时光。”一个念头在小林心中悄然生长——挑战梅里雪山。

1996年秋冬。准备再次冲顶的队伍又来到山下,小林是其中一员。当阳光下的卡瓦格博第一次出现在眼前时,“庄严神圣!”小林“平生第一次对一座山产生了这样的念头”“被这超越想象的冲击力所震撼”。

因为天气的不确定性,在距顶峰490米处时登山队放弃了登顶的计划。下山后不久,百年不遇的大雪崩摧毁了基地的一切,“继十七位队友的山难之后,再度挑战神山的我们也与全队遇难的厄运擦肩而过,只差毫厘”。

“如果有人问我,是否想再挑战一次梅里雪山?我会回答‘NO’……在今后的生活中,我将不再拘泥于狭义的登山本身,而会慢慢地去‘攀登’距峰顶剩下的那500米距离。”

1998年7月,中国传来了让人震惊的消息:梅里雪山下发现了登山者的遗体!地点在明永冰川的源头处。原以为五十年或一百年之后遗体可能被冲入下游的澜沧江里,但出乎意料,仅仅七年后遗体就出现了。这是极为罕见的。

小林毫不犹豫地志愿报名加入了收容队,很快来到现场。从明永村往冰川上游攀登,在纵横的冰隙中左躲右闪地前进,终于看到散落在冰面上的蓝、红各色物体,那些是冲锋衣和帐篷的碎片,还有睡袋包裹着的不完整的遗体。“遇难者就是从那里顺着巨大的冰瀑,自大山的怀抱中跌落下来的吧?这个过程用了整整七年的时间,就好像是神山将不洁之物倾吐了出来。”

“你们终于回来了啊。”小林对着遗体轻声地说。虽然遗体已经面目全非,但小林却感受到了一种无以名状的怀念。他们曾是朝夕相处的朋友啊!“属于他们的时间,完完全全地停滞在了七年前。有一具遗体手指的姿势似乎是想抓住什么东西,这个姿势能让人感受他对生命的强烈的执念。”

这次的收容工作,给小林带来极大的改变。“活着就一定要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我要以摄影为媒介,去贴近自己向往的生活。”

第二年又有遗体被发现,山岳会决定派人长驻梅里雪山下。小林接受了这一任务。从日本大都市来到大山深处的藏族村落,一个日本登山者来到反对登山的藏族人中间,没想到明永村的扎西村长接受了他。在不安和期待交织的复杂心情中,小林开始在这里生活,他先是用写汉字加手舞足蹈的肢体语言与村民交流,然后是学汉语,小孩子是他最初的老师。喝酥油茶、吃糌粑、饮着家酿的蒸馏酒,与大人小孩聊天。看着村民向着雪山大声祈祷,每天如此,风雨无阻。“每天清晨的祈祷成了我从内心重新认识神山的契机。”

村里人叫他“外国人”。有一天,一个不认识的小孩叫他“外国人”,村里熟识的小孩们说:“他不是外国人,他是小林!”小林高兴极了,他明白这里的人接纳了他。

搜寻遗体是小林住在明永村的目的,每隔一两周就要进行一次,扎西和他的兄弟总是陪他在满是冰凌和裂缝的冰川上行走,走错一步就可能掉到崩塌的冰块下面。更加熟悉后,小林问扎西怎么看攀登梅里雪山,扎西瞪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任你是谁,都绝对不允许攀登卡瓦格博!”

为了搜寻,也为了熟悉和理解卡瓦格博,小林从1996年到2019年的二十多年间,三十多次来到明永村,经常连续几个月住在那里。小林成了明永村的人,每次一进村,“小林来了!”孩子们的欢闹响成一片,“一种回归故乡的感动霎时涌上心头”。

1999年秋天,小林和村民一起出发,开始了梅里雪山的转山之行。梅里雪山位于青藏高原向平原过渡的地带,平均海拔4000米,金沙江、澜沧江、怒江奔腾在崇山峻岭之间。转山全程300公里,在山岭中徒步十多天。望着神圣的峰顶,感受藏族民众对神山的虔诚。

小林之后又两次转山。沿途拍摄了梅里雪山四季美景(书中可以看到)。“自我拍到那些照片的数百年前开始,这座山的形象已经被世世代代转山的藏族信徒们看在眼里,刻在心里。”

十多年的搜寻,找到十六位遇难者的遗骸。小林多次陪同日本遇难者亲属来到山下。仰望曙色微晓中的山顶,小林无从想象每一位亲属的人生都经历过些什么,“这次山难,也许不存在什么‘终结’的方式,只不过是有着各种不同的让自己释怀的过程……我们每个人,也只能背负着痛失亲友的残酷现实,继续向着未来跋涉吧。”

小林写道:“我希望自己能成为那些永远留在梅里雪山的队友们意志的存续。虽然生离死别的悲伤无法消除,但卡瓦格博教会了我一个道理——生命可以从这里再次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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