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陶
清晨,我哭着从梦里醒来,发现枕头已被泪水浸湿。梦里,妈妈寄了十样家乡的物品,竟然还有崇明大米。爷爷躺在竹椅上,说想我了,盼我赶快回家。他说我瘦了,回来烧红汤补补,我说天天夜跑,继承了他的运动员基因,他开怀大笑。他的腹部因做过手术一直肿胀,我注意到它正常了,开心了好一会儿,正想说,爷爷加油,回来就去苏州听评弹。眼前忽又出现了太公,正想叫,醒过来了。
团圆,我日思夜想的团圆,哪怕是再让我喊一声“太公”,终究只能在梦里了。醒来,思乡的惆怅仍萦绕着我,我蜷缩在床上哭泣,却再也盼不回团圆。
到新加坡,我养成了每日夜跑的习惯。沿着马路出学校,过天桥,便到了西海岸公园。灯火通明的港口,集装箱上上下下,海的尽头就是我的家乡。公园里有一片湖泊,我把她称为丽娃河,她像我家附近华师大的一景,湖水倒映着游动的白色灯光。周围是一圈圈椰子树,每每抬头便能在广袤的天空下看到一轮明月。当明月渐趋完整时,我总会特别想家。
我从未真正读懂过“千里共婵娟”的真正含义,直到只身海外。看着月亮仍然高高悬挂在夜空,跨越时空的痛总会涌上心头,唯一的安慰是相信太公会化作天上的守护神,仍会注视着我。往昔幸福的回忆出现在眼前,月圆的那一天,家里总像过节一样,一定会吃汤圆、八宝饭,啊!五芳斋的八宝饭真让人垂涎三尺,晚餐也少不了红汤,爷爷总是一大早就开始忙,我会帮着包汤圆和做春卷。太公会吟诗,关于月亮,关于团圆,有时会哽咽。到了晚上,一家人团团围坐,爷爷还会满上一小杯红酒。晚饭后,爸爸妈妈带我去顶楼看月亮,但记忆里总有许许多多的云,等好一会儿才能窥见明月,但不久又被云遮住,我们只好扫兴而归。
新加坡的夜晚少云,每晚月亮高高地攀上椰子树梢,星星点缀着夜空,唯有蝉鸣相伴。我本应无比享受这在上海难见的美景,然而我却无暇欣赏,沉浸在思乡中。明月如盘,提醒着我过往的幸福如烟,在他乡的游子只能与明月一起“对影成三人”,家人也会如此偷偷流泪吗?
在上海的这些年里,我总盼望着成为雄鹰飞向世界,学尽天下本事,常常不能理解同学一到假期便匆匆回乡,宁愿放弃宝贵的实习机会。当我真正迈出这一步时,即使只离家了两个月,我抑制不住的思乡情已满溢出来。在流泪醒来的那天早晨,我又开始纠结要不要继续去远方,理想在这痛彻心扉的苦楚面前黯然失色。没有什么比团圆、比亲情更值得珍惜的了。
我从未将上海称为“家乡”,如今她终于成为我日思夜想的家乡,一切都那么值得留恋。秋日夕阳斜照的愚园路上,热乎乎的鲜肉月饼却离我如此遥远,泪又止不住地下来了。
家乡的明月,终究也成了今日的我挥洒不去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