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4月29日 星期一
冬日牧马 手游与陪伴 举案齐眉 牛肉面 我认识的金采风老师
第20版:夜光杯 2022-01-14

牛肉面

西坡

电视剧《对手》里有个细节,不知读者注意到了没有:两个“对岸”来厦州的谍报人员,好几次招呼朋友去吃牛肉面。

厦州,可以认为是影射地处东南沿海的一个名城。这个城市的特色小吃有海蛎煎、烧肉粽、麻糍、扁食、花生汤……至于面条,绝对是沙茶面挂头牌,怎么也轮不到牛肉面!

中国幅员广大,牛肉面的“地理标志”在哪儿,不能想当然信手拈来。但我们可以肯定地说,它在厦州的根基差不多等于零。

事实上,编导不是糊涂蛋。我推想,他们只是想通过两个间谍不经意的举止,来暗示他们曾经生活在什么场景中并且受到深刻熏陶,以至于摆脱不了无法伪装和克制的饮食习惯。

是的,你没猜错,宝岛台湾,正是牛肉面的重镇。

台湾与牛肉面交集,是不是让人很奇怪?

台湾大学著名历史学家逯耀东看到台湾诗人、美食作家焦桐在《联副》上发表的《论牛肉面》一文后,接连写了《也论牛肉面》《再论牛肉面》《还论牛肉面》等文,对台湾林林总总的牛肉面进行不厌其烦的点评。他举了一个例子,“一条桃源街虽然不长,比邻而张竟有十几家牛肉面大王……后来桃源街牛肉面衰退后,各处出现了桃源街牛肉面为名的字号,一如永和豆浆散布全省各地,甚至扩张到海外。”

台湾美食作家朱振藩更是矜持:“当下言牛肉面者,其上必冠以‘台湾’二字。”(《菜根香之Mr.龙牛肉面》)

闻名遐迩的台湾美食达人周芬娜也为之摇旗呐喊,不遗余力。

仅此荦荦大端,可见牛肉面在台湾的昌盛。

遗憾的是,台湾美食作家们在文章中并没有对牛肉面的渊源进行深入考证。逯耀东竟断言:“将牛肉与面条合成的牛肉面,却创于台湾。”

确实,我们似乎很难在古代文献里找到牛肉面的身影。李渔和袁枚,是中国两个最会吃的大家,前者在《闲情偶记》中提到“五香面”“八珍面”,就是不提牛肉面;后者在《随园食单》里提到“鳗面”“温面”“裙带面”“素面”,偏偏不提牛肉面。贵族气息浓郁的《红楼梦》写了不少阳春白雪的食物,就是不带牛肉面,市井气十足的《金瓶梅》聊了很多下里巴人的小吃,偏偏忽略牛肉面。这不能不使人产生一种错觉:古代中国,牛肉与面条,缘悭一面。

其实,这很正常:一方面,古代根本没有专供食用的牛;另一方面,要吃牛肉,一定从耕牛下手,后果便是吃牢饭,在《秦律十八种》《宋刑统》等里面都找得到相关法律依据。

峻法之下,岂有侥幸?有啊,《水浒传》第二十三回“横海郡柴进留宾 景阳冈武松打虎”中,武松叫着要店家切出二斤熟牛肉来下酒。

那家店开在通衢之上,可不是黑店,人家难道不怕官府寻上门来?

总有例外。须知,老迈无用的牛、缴过牛肉税的牛,在宋朝是允许被屠宰贩卖的。

明朝禁止食牛的律令,也明白无误。《儒林外史》第四回“荐亡斋和尚契官司 打秋风乡绅遭横事”里有一桥段:汤知县称,“现今奉旨禁宰耕牛,上司行来牌票甚紧,衙门里也都没得吃。”这话蕴含着两层意思:一是当朝禁宰耕牛,二是连衙门也偷着吃牛肉。

更妙的是在第二回“王孝廉村学识同科 周蒙师暮年登上第”里,文章里突然出现了一句:“众人都说是好。吃完了茶,和尚又下了一箸牛肉面吃了,各自散讫。”那就太厉害了:不光众人聚餐牛肉,而且吃的还是牛肉面!正是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传神写照啊。

光凭这条,便可让逯先生收回“创于台湾”一说。

远的不谈,清代王憺望作了《兰州牛肉面吟》;清代张澍咏著名的“马家大爷牛肉面”曰:“拉面千丝香,惟独马家爷。美味难再期,回首故乡远。日出念真经,暮落白塔空。焚香自叹息,只盼牛肉面。”

一个是白纸黑字清朝记着,一个是耳闻目睹迄今七十年,历史孰长孰短,这笔账相信谁都算得过来。

牛肉面现在已是天下通食,遍地开花,很少有所谓独树一帜、孤标傲世的名品让人膜拜。我虽然算不上是牛肉面的死忠粉,但自设的标准颇有几条:清汤和红汤,我选前者;白切和红烧,我选前者;牛肉片和牛肉粒,我选前者;牛腱和牛腩,我选前者;薄片和厚片,我选前者;牦牛和黄牛,我选前者;红烧和咖喱,我选前者;拉面和切面,我选前者……

或问:吃,吃,吃,你怎么老是瞻前而不顾后?对不起,君不闻陆放翁“人生得饱万事足,舍牛相齐何足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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