沟

孔曦

很多年前，在一期《读者文摘》里读到一篇文章，一个男青年无法理解他父亲怎么能那么早起床；同样，那个父亲也不能理解儿子，怎么能天天睡到那么晚。

三十年前，一堂红木家具是富足的象征。几位有儿子且家境小康的朋友，都准备了红木家具，以期传代。不承想，都被儿子拒绝了。有位老同事，欣闻儿媳有孕，兴冲冲托人买来正宗的燕窝，喜滋滋送到儿子家，却被儿媳拒绝了。

我没有红木情结，也相信燕窝乃普通蛋白质的科普知识，更心疼辛苦筑巢的燕子，但是，我也清晰地体会到了代沟的存在。有时跟女儿说起做饭洗碗太耗费时间，她就嘲笑我自寻烦恼——不是可以点外卖吗？不是可以装洗碗机吗？

人与人之间，即便是最亲近的家人，也会因为先天的禀赋性格、后天的教育、成长的环境、从事的工作、来往的朋友等因素，在三观、习惯、审美、爱好等方面，存在无法消弭的差异。嗜烟者吞云吐雾，爱酒人千金买醉，养宠物的，把自家猫儿狗儿鱼儿鸟儿当儿女看待……个中滋味，唯同好能解。他人见了，不侧目，亦会腹诽。

以前，隔25岁被视为一代。科技飞速发展的当今，同代人之间，隔个五岁十岁，就有代沟。大约是十年前，在网上见一个95后女孩骂90后女孩“老女人”。当时觉得好笑，现在想来，倒也无甚可笑。

岂止是年龄，前文所述的种种差异，也能在同代人之间形成代沟。有一对年逾九旬的老夫妻，常常对着儿女们吐槽，数落对方的不是。听上去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设身处地想想，确实令人烦恼。他们之间的鸿沟，从结婚起，存在至今。

华夏的第一部词典《尔雅》这样解释“沟”——水注谷曰沟。此外，还有人工挖掘的水道或工事，比如垄沟壕沟、阳沟暗沟。

想象自己是一只鸟，俯瞰。两拨人站在沟对岸时，沟成为阻隔，是为沟坎。设若两人在沟里相向而行，终能相遇，握手言欢。此时，沟就成为连通的纽带，是为沟通。

隔岸相望时，相互谅解的办法也是有的：架设桥梁。但挖沟易，架桥难。落成一座桥，要建引桥、竖桥桩、搭桥架、铺桥板。万一，这沟足够宽，水流足够急，在水里竖桥桩，还有被冲走的风险。牛郎织女鹊桥会，毕竟只是美丽的神话，当不得真。所以，有足够智慧的人，会尽可能地避免裂缝的扩展，不让它嬗变成鸿沟。

和先辈们比，当代人可以终身学习，很幸运。因此，愿意学习且悟性好的，三观、审美、爱好、习惯，乃至性格，都有改变的可能。年轻时无法理解、接受的人和事，到中年老年慢慢会理解。有的沟沟坎坎，便有望弥合、平复。

当然，有的人至死不会改变，有些沟壑永难逾越。身为凡人，要有面对现实的勇气。一旦“沟”成了“河”“海”甚至“洋”，还是放弃为妙，以免溺毙。有句时髦的话，叫“选择比努力更重要”；还有句俗语，叫“惹不起躲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