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半农
每年交过立春之后,青菜类蔬菜的菜心开始拔节,准备抽薹了,惊蛰前后更是进入抽薹旺季。农民们会把往上长的菜薹摘掉炒来吃或上市供应。菜薹,只要是种植这类蔬菜的地方都有,但各地称呼不一样,如有的地方叫菜心,有的地方就叫菜薹。在上海方言中的名称是什么呢?是菜jiàn。这带来一个问题,jiàn字怎么写?
按照形旁+声旁的造字原则,jiàn应该写成“苋”的,艹字头表示它是一种植物,“见”是它的读音,字、形、音一致,应是非常和谐的“配对”。可它自古以来就被“委以重任”,成了“苋菜”专用字,读音也早定为xiàn了。我们的祖先面对现实,根据菜薹形状写成“菜剑”。说是“剑”,也讲得通,二者倒有相像之处,那一节一节向上拔的“薹”还真有点像“剑”呢,最主要的是读音也对,这个名称也就一代一代传下来了,各种书中也屡有记载,我们可从清代文献中先看两个例句,分别是浦东和嘉定的:“一种乌菘,俗呼油菜,春撷其苔为菜剑……”(秦荣光《上海县竹枝词》)“菜,以芸薹之为用最广……春初摘其茎以为食,名曰菜剑”(《望仙桥乡志续稿》卷五)。就是菜剑,方言中还有不同说法,第一次摘的又称头剑,摘后再长出来的称二(音ní)剑。而“二剑”这个方言词,居然在地方旧志中也能找到书证,今属上海宝山的清代《月浦志》中有例句:(油菜)“春初生薹……摘后再发者曰二剑”(卷之九)。头剑粗而长,品质明显优于二剑。当然,摘了二剑后还会长出三剑、四剑,只是与头剑比,可说是一剑不如一剑,且此时已到开花季,这些“剑”都不去食用了。
浦东陈行人秦荣光学识渊博,著述甚丰,自然知道“苋”在《说文解字》中就是“苋菜也”,读音也不对,他便写作“菜剑”。本文所引书证及我电脑库里的例句,全都是“剑”字当头。收词17000多条的《明清吴语词典》中,收了不少同一方言词的异形词,但“菜剑”仅此一条。在我阅读范围里,也还未看到历史文献中“菜苋”书证,这或许说明它本来就应该写作“菜剑”也未可知。
菜剑是一种很好的食材,吃口甚至比原菜还要好。但不是所有的菜剑都能摘来吃的,最具食用价值的有两种:藏菜和油菜。藏菜是青菜的原名,每年菜场上、小贩处都能看到其菜剑。需要解释的是油菜,彼种油菜同现在农村普遍种植的油菜名字相同,但不是同一种菜,万不可混淆。现在的油菜是1950年代初引进新品种后不断改良定型的,当年称胜利油菜,其菜籽供榨油用,优点是出油率高,缺点是此种油菜不能食用。为区别这两种菜,彼种油菜通常称本地油菜,是食用、榨油两用型蔬菜,上面3条书证中的油菜都是。本地油菜的菜籽出油率低,淘汰后现只在自留地上当作蔬菜少量种植。菜剑除了炒来吃外,还可腌藏(方言称“盐菜”)。青菜和本地油菜的菜剑都可腌后吃,尤以本地油菜的菜剑为佳。菜剑腌后的卤水稍作加工,即成菜卤,极香而鲜,将鸡蛋、鸭蛋白煠后,再和菜卤同煮成菜卤蛋,其鲜香味远胜于茶叶蛋。
最近几年,我多次看到媒体上菜剑被写成“菜苋”,使用者一般考虑不到“苋”字已作他用,只因形旁+声旁造字特点明显,“菜苋”二字极容易被书写者接受,而网络对此也是推波助澜,这一写法几乎普及。长此以往,按照约定俗成原则,它会成上海方言中新的异形词,也许最终可能成为一种语言现象,即只有一个读音的“苋”,在上海方言中成为多音字,一个用于“米苋(xiàn)”,一个用于“菜苋(j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