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音
我老家弥渡是隶属于大理州的县,旧县城不过三四条街。离乡多年,再去时发现城变大了,路变宽了,旧时的小摊纵然换了摊主,仍延续着市井的热闹。卖凉米线、甜白酒的,卖农具、化肥和小玩意的,走一圈,便可解决生活的方方面面。
最近看到家乡的老同学在朋友圈抱怨道,如今不给摆摊,缺少人间烟火气。一句话激起众多回应。另一个同学回道,过年期间找圆糖,找遍半个弥渡。
圆糖是爆米花做成的糖球,染了可疑的红绿色,用一根线吊着。印象中,每到过年到处都是圆糖,孩子们拿着玩,吃的时候敲碎了,用开水冲泡。连卖圆糖的摊子都没了,年味也就所剩无几。看着同学带“云普”腔调的留言,我却想起另一桩捉迷藏般的买卖,买的是绣片。
差不多十年前,我在大理古城住了两个多星期。文字工作者也就这点好处,任何地方都可以成为工作室。去之前请旅行作家许崧帮我找住处,他携家带口搬到大理已有几年,地头熟。他介绍了朋友W的院子。W与丈夫租了两处院落,一处自住,一处作为民宿。我在他们自住的小院二楼落脚,和他们一道吃饭,吃住加在一起很便宜,算是友情价。
光靠民宿收入不稳定,W与丈夫都是手巧的人,一个用苗族绣片做布包,一个做皮活儿。我请W帮我做了几个包,自用和送朋友。她说,舍得拿来当材料的都是零碎,回头给你看我收的好东西。
一个午后,我们爬上阁楼,她拿出一大摞绣片,逐一展示。据说之前有一对荷兰夫妻来此欣赏的时候说,我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话虽然夸张,我也有类似的心情。老绣片的美带着一种浩瀚的压力,穿越时光,直抵人心。
见我兴致高,W教我苗绣的知识,如打籽绣,辫绣,锡绣。用锡片作为“绣线”的锡绣尤为难得,那是剑河地区苗女衣裳的前后片,在黑底上形成银光闪烁的几何纹样。我的钱包虽不充实,这时不由得蠢蠢欲动。W说,好办,下次卖绣片的人来大理,我喊上你。
原来绣片卖家并无门店,也不摆摊,她们全是壮实的女子,在贵州山里收完绣片,坐夜行大巴到昆明,然后再去有买家的地方。买家全靠口耳相传增加。买绣片是个大活儿,首先得有场地。我们在W的民宿院子里摊开绣片观看。卖绣片的女人都背着近一人高的大包,塞满了货。几百张看下来,我有些疲乏,想打住,剩下的人急了,嚷道,你看了她的,也要看我的嘛。就这样,花了一个下午浏览,买了远超预计的绣片。
绣片不是寻常货物,确实不妨用接头售卖方式。不过,难道以后卖圆糖的也得一家家上门兜售?下次回老家,街上的景致大约会有些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