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贺麟故居观雾

田闻一

离成都30多公里的五凤古镇，有一种别样的神奇。这里浓荫耸翠，四面环山，有一条流水潺潺的小溪；四周均匀分布着五条风姿绰约的小街：金凤、青凤、白凤、草凤、小凤。站在高处朝下一看，五条叫凤的小街真像五只展翅欲飞的凤凰，每根翎毛都闪闪发光。这是大哲学家、黑格尔研究专家、翻译家贺麟(1902—1992)的故乡。

贺麟故居离古镇约有三公里，很是幽静；由三个并列的院落组成，典型的川西民居式样，主体建筑占地约一千平方米；都是老房子。故居一角的小楼可以住宿。我放下简单的行李，便很有兴致地四处细细打量起来。这些老房子是1783年修建的。贺麟故居的老房子与我所见过的老房子不同。我见过的老房子，无不院墙高、窗户少或窗户逼仄，室内光线昏暗。而贺麟故居则大不一样，墙不高，三个院子都很大。

这天是晴天。晚上，天幕上有些微的星光，贺家大院给我一种“星垂平原阔”的疏朗感。贺麟考上清华大学，出川之前，先是在五凤镇读小学，然后到成都读中学；他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大部分时光是在这里度过的。在这样的房子里读书，是可以读出上进和阔大的。

不意第二天一觉醒来，天气大变：窗外白雾茫茫，成了一片流动的雾海。我久久伫立窗前，仔细观察窗外的景色。昨晚的远山近树、风动时婆娑多姿的竹林、“星垂平野阔”的院落全都不见了，全为雾海所包容遮没。四周很静。我能觉出浓雾在窗外树上浓密的树叶上凝为露珠，露珠在窸窸窣窣往下滴落。俄而，浓雾在时光的催促下开始变形，有的像奔马，有的像坐佛……继而，散淡变形的浓雾好像听到了一声集合号，迅即消逝。窗外的景色又恢复了昨天的原样原形。

这样的浓雾、这样急速的变幻变形，还有露珠悄然滴答的声音，不禁摄住了我，让我感动。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深邃、广漫、富有层次、急速变幻、回环宛转的雾。连绵起伏的白雾，丝丝、缕缕、片片，如同绵绵不绝的温柔波浪，轻轻拍着我的心扉。我有点伤感、有点迷醉，又有点奇妙的喜悦，体会出一种非凡的变幻美、深邃美来。

我想，少年时的贺麟，一定多次看到过这样的雾。他对“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应该有深切独到的体会。这雾是养人情怀的，也是锻炼眼力、提高辨识力的；会成为贺麟生命中一种带诗性的东西。他一定就是带着这种对雾的认识、辨析、感悟到清华大学，到美国奥伯林学院和哈佛大学，到德国柏林大学求学的；这雾对他的一生，也许大有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