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肤

安武林

河南省长垣市。中午吃饭的时候，桌子上的一道菜引起了我的注意。墨绿色的蒸菜，拌了面，像挂了一层霜似的。细细的长条，像刚刚冒出来的柳树细叶一样。

我用手指着那盘菜问道：“这是什么菜呀？”

坐在对面的小王，脸儿一红，轻轻笑了一下，但没有回应。我觉得他应该知道这道菜，所以又问了一声。小王又是一笑，这一次笑出声来了。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扫帚苗。”我哈哈大笑起来。

我终于理解小王为什么要笑了，他的笑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扫帚苗属于司空见惯的野菜，用它接待我有点廉价，不上档次。第二层意思，扫帚苗长大后可以做扫帚用，而扫帚是扫垃圾用的。在饭桌上谈论它，实在不雅，好像一个人在吃饭的时候，听到别人大谈特谈厕所一样，多多少少有点倒胃口的意思。

我可不管这些，我觉得太亲切了。像我这种从乡下走出来的人，对土地上的一切都怀有深厚的情感。我夹起一大块，蘸点蒜泥，塞进嘴里。嗬，棒极了。很柔韧，耐嚼，还有点滑腻的感觉。我惊讶了，这么好吃的东西，年过半百了，才第一次品尝到。小时候，我根本不知道扫帚苗能吃。而且，在我们乡下，用扫帚苗做扫帚的人，极少。

我去一个同学家里，见到过同学的母亲用扫帚苗做的扫帚扫院子。同学的母亲个子矮小，抱着圆葫芦一样的扫帚扫院子，很轻便。我们家的扫帚，竹子做的，两米多长，而扫帚苗做的扫帚，只有一米左右。若说重量，竹子做的扫帚，像金属一样沉重，而扫帚苗做的扫帚，犹如棉花一样轻柔。扫帚苗做的扫帚，非常适合个子矮小和力气小的人使用。

但我还是不明白，扫帚苗是一种什么东西。在捆束的紧紧的枝条中间，有一些干枯的红叶夹杂其中。后来，我去别人的家里，看见一棵正在生长的扫帚苗，嫩绿的叶子，细长的形状，只有柳树叶子的三分之一。只是那种绿，那叶子，好像女孩子的笑意一样，给人的感觉总是欢快的。上面细细的绒毛，像蒙着细纱，细雾。如梦似幻。这种植物，颇有点小家碧玉的感觉。它和所有的植物都不太像，好像比别的植物出身娇贵一点。

我终于搞明白了，扫帚苗的学名叫地肤，它的种子叫地肤子，有除湿热的功效。

秋天以后，地肤嫩绿的颜色会逐渐变红，红得细腻，像嘴唇一样的颜色。

自从窗外长出一株地肤之后，我就怀着极大的热情，密切地关注它的成长过程。起初，它冒出芽的时候，我并没有认出它来。在一片茂密的地雷花的旁边，它弱不禁风的样子，差点让我把它当成一棵不知名的野草。尽管它和狼骑尾巴草有几分相似，但它在没有分叉之前，我还是不能确定它就是地肤。如果不是我对植物抱有浓烈的探究之心，恐怕它早就被我当成野草给除掉了。

不知道为什么，它长出了黄黄的叶子。所有的地肤都有此特征，还是它是个例外？它开始分叉的时候，我认出它了，但我有几分担心。它发亮的黄色叶子，几乎占了三分之一，难道它要枯干吗？植物学的知识一般而言是准确的，但它们并非那么精确。这是大自然的神奇之处。我担忧，怜悯，唯恐它会半路夭折。种种关于地肤的记忆无时无刻都在激荡着我的心灵。但我发现，那些发黄的叶子，逐渐开始变绿，并非是枯死的迹象。当它超过一米五的时候，那黄色的叶子依然醒目。好像是满头黑发的人长出了一片白发一样。我暗暗发笑，每次看到它的样子，总是忍俊不禁。

地肤是一年生的草本植物，按照植物百科知识的介绍，它的高度为50-100厘米。但现在它都已经超过了一米五。看样子，到了秋天，它发黄的叶子才会全部变绿。这个夏天，几乎是不大可能了。但我发现，它黄色的叶子，是朝向东方的那一面，会不会和光照有关?

中午的那顿饭，吃得格外爽快，我的胃里只有扫帚苗蒸菜的感觉。可口的食物，总是让人心情愉快。也难怪，吃货两个字如此时尚。以前，吃货便是饭桶的意思，带有羞辱人的成分。第二天，我依然提出要吃扫帚苗的蒸菜，但不知道是面拌的少了，还是扫帚苗有点老了，口感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第一次。

窗外的地肤，好像在表演舞蹈的样子，枝枝杈杈，都在充分舒展。也许，它感受到了我的关注和热情。我不由想到了灵外一个问题，也许，当一个人对植物产生一种爱意的时候，植物便会最大限度地向你展示出它的种种可爱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