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9月08日 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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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3版:星期天夜光杯/文艺评论 2022-08-21

“落花流水”的陷阱

◆林明杰

“落花流水”,本是极有诗意的,常见于唐代的诗句中。清代沈复《浮生六记》中称李白诗“有一种落花流水之趣,令人可爱”。

不知始于何时,“落花流水”变成形容战败时狼狈逃窜的成语。说习惯听习惯后,便不习惯“落花流水”原来的美意了。

文字是路标,但有时候也会成为陷阱。

它有很大局限性,时常会局限或误导人的思想。尤其在艺术方面。

当我们没有亲耳听到贝多芬的交响曲时,无论文字如何绘声绘色,都不可能产生亲耳听到后的感受;当我们没有亲眼看到梵高的画作时,无论文字如何描述,也无法在心中建立起和梵高画作相近的图像。

文字只是路标。路标可以帮助我们更便捷地抵达目的地,但路还得靠我们双脚去走。

所以,当我们欣赏视觉艺术时,最重要的是捕捉自己内心在看到时发生的真实感受——那感受难以言表,其实也不需要言表。如果艺术能够用言表来替代,它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对新萌生的艺术,我常常愿意听听非艺术专业的年轻人谈感受。他们往往比较包容,感知力也比较敏锐。

人类进入现代社会后,艺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每一次巨变,几乎都伴随着当时专业权威人士的强烈反对和不屑。反而是社会上的“外行”们率先接纳了新艺术。

因为这些“外行”们看到落花就感受落花,看到流水就感受流水。他们是用生命的本能在感受艺术。而相当多的“权威”们,是习惯于用尾大不掉的文字结构来感知艺术。对艺术史之了如指掌,并没有帮助他们抵达艺术的真生命,反而建立起了一道道藩篱,把不在他们认知概念里的艺术排斥在外。他们看到“落花流水”,想到的不是“落花”,也不是“流水”,而是曹操败走华容道,拿破仑遭遇滑铁卢……。

有一位近年成为网红的艺术史学者,非常具有学者范儿,我不怀疑她在其研究的古典艺术领域的造诣,但对她一谈到现代艺术就火冒三丈的激烈反应感到有趣:这有点像一只敏感而胆小的家猫,突然把它带到新地方,就会炸毛。宠物医生告诉我,这叫应激反应。

习惯走马于古代驿道的人,突然上了高速公路,也会炸毛。我们如果真的想接近艺术,认知艺术,首先要放开胸怀和眼界。艺术是“相”,但不是一种“相”,而是生生不息的“无常之相”。只能感知并认同某一种“相”,而排斥其他的,用释家的话来说,叫“着相”了。

在理解艺术、欣赏艺术时,着了“相”的不仅仅有专业研究者,还包括我们很多艺术爱好者。张大千临摹宋代王希孟《千里江山图》局部,被拍到3.7亿港元,也是“着相”。这种临摹作品徒有王希孟的表相,却在真情实感表达上极其贫乏呆滞。艺术乃为人类表达而存在。这临摹作品表达了什么?

同样,也有人见到苏轼画的怪石枯木很不以为意,认为技巧丑陋稚拙,却感受不到这画真切表达了苏轼当时的境遇、心情和他开创性的“审丑”美学。

三年前,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见到那一大片铺在地上的“克莱因蓝”,这感受让我难以言表却难以忘怀。这或许就是克莱因的初衷——用最简单的色彩和造型,让我们从祖祖辈辈搭建并困在其中的艺术史架构中解脱出来,回到本初。虽然克莱因这个英国人大概率不知道“不着相”这句话,但我从他这片蓝中,找回了“落花流水”的真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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