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骏
疫情进入常态化管理,上海宝山沪剧团复演的首个戏码是沪语话剧《雷雨》。年初时,这部剧演得很火,中国大戏院门口连续八个晚上人头攒动,我以为,这一次是真正叫响了“沪语话剧”这一“名头”。
我习惯把宝山沪剧团称作“华雯那个团”。事实上,这些年她也确实是剧团的灵魂人物,凭着一股子劲,把一个各方面条件不算好、人员不够齐备的团队硬生生带出了特色,带出了影响力。对这次试水演话剧,华雯说,其实我们也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就是希望有更多的年轻人来看我们的演出。其实不然,华雯是一直有大志的。当年一部《挑山女人》打磨了数年,坚持不放弃。终于有一日、有一稿,华雯饰演的“女挑夫”王美英站在坡上深情地对儿女们唱道:日月星辰是天上宝,五谷花草是地上宝,忠臣良将是国中宝,爱心孝道是齐家宝——人之根本莫忘掉……这一刻,已经不止一次看过这部戏的我,坐在观众席上不由得暗自叫好:“成了,这戏!”是的,主题呈现是否到位,往往是一部戏成败的关键。四句朴实无华、千古道理的唱,瞬间让“戏核”凸显出来。戏剧原理中,所谓“四两拨千斤”说的就是这个理。果然,之后的《挑山女人》连连获奖,各大剧种争相移植上演,上海沪剧成功“破圈”。
这一次,华雯带着团队用沪语诠释经典,演只说不唱的话剧,从浅层看是演员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愿意离开观众的视线,但我始终不相信这是华雯的权宜之计。华雯说:“沪剧的基础是沪语,只有改变了沪语环境,才能让更多人爱上沪剧。”这个道理是站得住脚的,在我看来,这才是华雯内心深藏的解锁密码。
说起来,沪语话剧并非第一次进入我们视线。眼门前就有徐俊导演的《永远的尹雪艳》,以及马俊丰导演的《繁花》。这些敷以上海城市底色、用纯粹沪语演绎的戏剧作品,以一种新的打开方式,吸引人们去发现未被发现的“海派”文化基因。我们注意到,无论是徐俊还是马俊丰,都借助“典藏级”文学作品为蓝本,以体现“文本力量优先于语言附着”这样一个追求,这在“沪语话剧”的牌子尚未被擦拭出亮光的阶段显得尤为重要。这一点上,华雯和之前两位导演的理念倒是蛮一致。华雯不仅看到《雷雨》与沪剧的渊源,更看重这部经典戏剧的“基石”地位和在观众中恒久的影响力。当一个理念成为一种共识时,或许它的“气候”就随之而来了。当然,《雷雨》人物不多,八个角色个个能与剧团的骨干演员对得上号,经济而可行,也是“当家人”的一个重要考量。从哪方面看,华雯的这一选择都是动了脑筋,用了心思的。说实话,在一个有年代感的剧场里看《雷雨》,满耳朵听到的是地道的沪语,便产生一种感觉,仿佛故事就发生在昔日上海的某幢洋楼里。记忆中,曹禺先生自己也没有说过,故事发生地一定不是上海。
沪语话剧《雷雨》的导演吴汶聪是个年轻女孩,学院派。听口音不像是在上海土生土长。年初看完戏后,通过微信与她交流很久,谈得最多的是“如何把控演员的情感表达方式”。我给她说了一件小事:当年著名电影演员魏鹤龄在看完自己子女演的舞台剧后,一向敦厚寡言的魏老先生只说了三个字:“不要喊。”而戏曲演员讲究“开口脆”,上场后气蓄丹田,从发出第一个音开始,就试图让观众知道,他有一条好嗓子,是个好演员。也许这就是话剧演员与戏曲演员在表演理念上的不同。过后我兀自想,此事也无须较真。戏曲演员演话剧,有一些表演习惯流露出来,也是件好事,它时不时在提醒观众:这是一批沪剧演员,他们终将回到沪剧舞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