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曦林
我所住的小区,每栋楼均以艺术家命名。我们楼栋起名“海顿座”,故而一楼门厅设有一尊炯炯有神的海顿雕像。自我二十年前搬入时它就一直存在,每天目送邻居进出。如今,海顿雕像的身旁多了个新伙伴:一只米白与棕褐镶拼的野营推车。大伙儿每天从它身边走过都会投以温柔一瞥,甚至心里喊着“楼宝、楼宝”。它与我们朝夕相处。
说起“楼宝”的来历,不得不从四月说起。
那会儿,生活列车偏离了惯常轨道。我一向不囤货,走到哪吃到哪,相信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潦草地混过五六天后,焦虑便像野草在心里滋生并蔓延。也难怪,先是米匣子见了底,紧接着发现油盐酱醋所剩无几,冰箱里空空荡荡,饮用水也快喝完。挨到下楼再测核酸,我硬着头皮问一邻居阿姨:小区有业主群吗?有啊有啊,她答道。于是,我被她拉进业主群,继而我又闯入团购群。我懵懵懂懂地尝试物物交换,弱弱地“艾特”所有人:谁有余粮匀些给我?楼上一个新加坡建筑师慷慨允诺并很快将米袋摆在我家门口,欣喜若狂的我立即奉上私藏红酒送过去,略表感恩。依靠不见面而真实的物物交换,我不仅获得续命粮,还换来一日不可或缺的咖啡等。不知何时,各个楼栋都冒出了团长,大多是美女,头像楚楚动人,言语极其温柔,组织大伙儿网购,最打动我心的是承诺“售货一律送到门口”。这,为困兽开了一扇救生门啊。问题是,西门距离海顿座约两百米,每次卸货后,谁搬得动堆成小山的物资啊?
那时,有几个邻居自愿出借大小不一的推车。海顿座便拥有了一队“骆驼”。
起初,我也没有觉得“楼宝”有多特别。要论轻便,每一种推车各有所长。后来发现,装载最多、脚力最大的非“楼宝”莫属。它的骨骼由黑色钢管构成,能折叠,收放时一点儿不占地,而展开后便是妥妥的一辆小推车。其车身由厚实的牛津布围挡,款式时尚,坚固耐用,不难想象它在海边、森林、农场等充任露营伴侣时是称职的。如今,它加盟了我们楼栋的志愿者行列,无论分送什么物资,它都发挥无可替代的领头作用。有几次,我也忝列志愿者队伍。当牵着“楼宝”去西门装货,路上毫不费力,走得十分轻快;当它满载负荷返程,身子沉重,但步履沉稳;当它完成任务被置放一角,这时我细看才发现,昂然站立的它不失拉风,甚至裹挟桀骜不驯的气质,挺耐看。总之,它赢得了楼上楼下老少邻居的欢心和呵护。
原本,几只大小推车都堪称“楼宝”。最终,被大伙儿一致奉上“楼宝”桂冠的却是最大的那只。是啊,幸亏有它,近百户数百个居民置身静默的环境,却能源源不断地拿到抗疫生活物资。而它,永远像骆驼那般安静守分,默默地服从需要,驮运沉重的货物。记得静默期间,我曾拼买三箱饮用水,每箱20升,像我这般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如果没有“楼宝”相助,是断无可能顺顺当当搬它们回家的。是它让我得以安然在家喝茶看书发呆。而我更想说的是,许多无名志愿者也像“楼宝”那样,低调而务实。
一晃60多天过去,疫云渐散。原先的“楼宝”物归原主,随主人奔赴野营征途。恋恋不舍的邻居在微信群里一合计,便集资买来一只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野营推车,还在它身上贴上“志愿者”字样。就这样,我们海顿座拥有了共同的新成员——亲爱的“楼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