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沂海
姜总编,姜建清,沪上银行界第一张企业报创始人。
1989年早春,天目东路上海火车站还没有搬迁,我每天跨过堆满街沿的包裹行李,耳闻“发票发票”的阵阵吆喝,窜到老火车站对面的银行企业柜里,干起记账的活计,日出而作,日落而不息。工余,读到刚刚创刊的行报(乳名《上海工商银行报》),四个版面,看了又看,墨香氤氲,爱不释手。
我,一个不辨深浅的青年,已在银行底层滚了一阵,自以为苦头吃够了,世面见多了,见到些入眼或不入眼的事,血脉有点胀,心气有点高,于是拿起笔来,试着给初生的行报写了一篇杂文,分量不够,话是真的。否则,寒窗十载识得几个字,又用到哪里去呢?
等到下一期行报翩然而至,我的杂文已经在版面上粉墨亮相了。副刊编辑约我去外滩23号临时报社,领取了6元稿费,鼓励我多写稿子,然后指着门口走过的一个身影,说:“这就是我们的姜总编。”我猛抬头,依稀看到一位戴着秀朗架眼镜、身穿茄克衫的年轻人,裹挟一大摞材料,步疾行稳地消失在幽暗长廊的尽头……
过了一阵,也许是前文说到的年纪轻,血脉胀,我撸起袖管,参加了无偿献血,单位领导拎了一只老母鸡来慰问,还送我去常熟疗养。这一去,不意邂逅了姜总编,他在虞山脚下召集媒体记者开研讨会。经人推介,他晓得我就是经常给行报投稿的基层作者,开门见山,快人快语:“哟,小伙子嘛,文章写得蛮好,看侬笔法,我还以为是老同志呢。哪能,调过来一道办行报吗?”
虞山的树枝剪碎了阳光,映洒在姜总编的茶色眼镜上,我看不清他的眼神,但传来的语气却是坚定而恳切的。姜总编冷不丁的邀约,让我心头小鹿乱撞,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一个劲地点头:“好的呀,好的呀。”
月夜茶叙,姜总编唤我去媒体席里坐坐,我受宠若惊,一下子识得好多平时只在报纸上读到过的名字,全是响当当的财经名记:时赛珠、秦恒骥、孙卫星、萧美瑾、汪洪洋……我有点紧张,不吭声,只是听姜总编谈笑风生,跟记者沟通金融信息。席间,“时姐”时赛珠神神叨叨的,说姜总编下巴有一道深深的“金融事业线”,日后必将肩负国家金融业之大任……之后的履痕也看到了,姜总编成为市值冠绝全球的“宇宙行”首任董事长,时姐“算”得没错啊。
返回单位照例记账,一天接到编辑部的电话,说是姜总编已经跟你们支行领导协商了,你也主动找领导谈谈想法,临了还面授机宜,“你态度要坚决一点哦”。挂了这通电话,我有些犯懵,入职后从未踏进过行长室,该找谁呢?新调来的行长,人称银行老法师,面孔像李默然,喉咙像麒麟童,平日一脸严肃,老实讲我见他心里有些怵。硬着头皮叩开行长办公室,我把自己的专长和想法,竹筒倒豆统统说了,老行长态度很和蔼,却不接话头,王顾左右而言他,最后还把我送到门口,言辞中颇多勉励:“好好干,支行也需要干部啊。”我听了暗忖,调行报,没戏了。
数月后,在四川路桥堍的资金市场大楼,行报编辑部召开全行通讯员会议,会前又见姜总编,匆匆面晤,他嘱咐我不要气馁,技不压身,坚持写作,必有回报,调动的事虽然有些“小插曲”,但仍会继续协调的。会上,姜总编特意表扬三位勤奋耕耘的作者:王志诚、黄宣林、黄沂海,上海话“王”“黄”不分,他打趣道:“我们银行也有自己的名记者,‘三黄鸡(记)’,乓乓响!”瞬时间哄堂大笑,如此场合受到姜总编的肯定,我内心充满了快乐。
过后听说姜总编唱响“东进序曲”,去浦东开垦希望的田野了,我加盟行报的愿望也随之搁浅。本来,生活不是单行线,走不通,可以绕个弯。直到1997年姜建清回到工商银行上海分行担任行长,我才如愿以偿,好梦成真。一日,在光明大厦行长办公室,姜行长对我讲:“调你来兼管行报,一调差不多快10年了。”这句话,令我思绪澎湃,百感交集。天下万物的散与聚,总有它的时间。
食人间烟火,难免有种种俗念。成名成家,从小就想的。当一张报纸的总编,是我在30多年前投稿时,就有过的“预谋”。后来愿望实现了,捧着金饭碗,过把媒体瘾,生命中有这样的角色体验,应该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