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陆春祥

我在富春庄醒来的时候，常常是天未明，窗外鸟儿就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我甚至都能听见它们在院子里唰啦唰啦乱飞的声音，枫叶丛中，杨梅树上，杜仲林前，它们就这么窜来窜去，毫无顾忌。

晨光大亮，出发早锻炼。我的路线一般有两条，往右，进山，大奇山，步行十来分钟，前面就是大奇山国家森林公园门口了，立即往左转。曲折行几百米，豁然一个溪旁水库，伫立一会儿，看碧玉般的水，看山峦倒影碧波中，这个不细说，我专门写过《寨基里的大奇》，大奇山也叫寨基山。

我重点说另一条往左的路线。出停车场，正对着巴比松米勒庄园走数百米，至庄园口，右转上坡，也是往山里去，路左边的紫薇花、梨树、葡萄、水塘，陪伴着你一直上坡，一只大金牛正对着你，这就到金牛村地界了。转一个之字形的大弯，右边有一大片草地，路旁靠山有“遇见”两个大字竖着，草地遇见你，你遇见草地，都说得通。现在，我还不能停下，还得往里走，穿过桥洞，就是一个村，精致的屋舍，三三两两，在山边上错落，看标牌，有不少民宿，这是金牛村的岩下自然村。岩下，岩没见（大奇山上应该有巨岩），各式古树倒是林立，磡头上那一棵大樟树，显然是岩下村有些年份的证明。

金牛村坐落在大奇山南麓，有童家、岩下、大塘、大元四个自然村，四百五十余户人家，它的历史都写在道旁右边的长廊中。长廊上说，这个村的张姓先辈，明朝正德年间就来此居住了。不过，我相信，大奇山这一带的人文历史其实更悠久，元朝诗人何骥子《咏金牛山绝句》有这样的诗句：“奇峰探古寺，披雾上云程”“人烟俯视小，禅宇仰观清。一饭同斋牛，时闻钟磬声”。云雾缭绕，古寺深藏，游人三五穿行，寺庙中，一干人正端碗举筷，忽然梵音阵阵，宕进耳中。

穿长廊，就到金牛公园。公园不大，几乎是微型，由一座小山包营建而成，小山脚，是几棵几百年的古樟，晨阳中，树身朝东的一面，虬枝以蓝天为背景，在天空中构建出一副强大的骨骼。往山上行，有数棵松树，精干巴瘦，那些松树的枝条却夸张，几乎不受约束，肆意伸向天空。山顶有一小亭，亭边有松丝落叶，看木栏起皮的座位，坐的人应该不多，我来过数次，没有碰见过其他人。

那边的知青馆，很想去看一看，只是，我每次来都是清晨，田野里有农人在侍弄菜地，但馆不会这么早开放。我看菜地里那些挥锄耕作的身影，立刻想到知青，那时的知青，就整个桐庐范围来说，有不少下放在相当偏远的深山里，到金牛村插队的五十多位知青，从地理位置上说应该算幸运。

折回的路上，遇见“遇见”，这片阔大的草地，必须要去打个招呼。

所谓的草，全是人工种植，草的学名叫“粉黛乱子草”，株高可达一米，花期在九至十一月，此草的花絮，会生云雾状的粉色，成片种植，可呈现出粉色云雾海洋的壮观景色。既然是花草，一般都有花语，粉黛乱子草的花语为“等待”。哈，看出种植者的心思了，这里要营造的不是一般的“遇见”，而是爱情，等你，这是以爱情为主题的花园。

粉黛乱子草的田野，约几十亩大，有一对相邻的大稻草牛站着，金牛村嘛，必须要有牛，“牛”们屏息敛声，它们似乎也有等待。几个取景台的造型别出心裁，“520”，“1314”，大家都懂，我想象着，仲秋过后，要不了几天，这里就会人头攒动了。周杰伦在另一头的田边高歌：不要你离开，回忆划不开，欠你的宠爱，我在等待重来。

往回走到岩下村口，每次都看见路边停着一辆三轮车，车上挤着几只大桶，桶中有水、有肥，边上有一菜地，一位老年人（估摸七十岁左右），长衣长裤，头发半秃，正躬身菜地，有时除草，有时铲地，有时摘菜，没见他歇手的时候。我知道，白菜、豆角、黄瓜、茄子、秋葵、萝卜苗，所有的菜都在等他培育，他也天天在等菜的成长。

一个多小时后，我回到富春庄，虽一身大汗，却全身通透。几只小松鼠正在C楼文学院门前的雪松上追逐跳跃。我不打搅它们，悄悄进厨房，煮一碗饺子。我将饺子端往D楼文学课堂门前的老樟墩子上，一边吃饺子，一边看树上玩耍的松鼠们，忽然，低头抬头间，它们一闪身，不知到哪棵树上去了。

小松鼠们能闻着粉黛乱子草的花味，去那片大草地玩吗？念头一上来，就暗自笑了，为什么不可能呢？乱子草苍苍，赤雾迷茫，所谓伊鼠，宛在山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