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霜
新派,这个词汇对不少人来说可能是有点生疏,但对于大多数四五十岁以上的人来说一点都不会陌生。所谓“新派”是指戏曲的流派,而流派,就是以某一位著名演员的演唱风格为标志的独特派别。
中国戏曲一直是中国文化园地中的一支奇葩,在世界文化艺苑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她与西方歌剧各霸一方,在东西方艺林里形成完全不同却又异曲同工的奇妙意义。我这里提到的“新派”,其代表人物是我的母亲,她的舞台艺名是新凤霞,在她的演艺生涯中,独特的歌唱和表演风格,使以她的名字为特征的一大流派在戏曲园地里占据了举足轻重的地位。
中国的评剧艺术领域里,“新派”是最大的一个流派,这是我深以为傲的事情。上世纪六十年代,母亲的歌声和影像魅力曾因她的几部代表作瞬间风靡了大半个中国,随着她的演唱迅速流传,评剧新派风格就此形成。在她离世之后,她的弟子人数继续发展扩大,新派的队伍不减反增。不久前,中央电视台戏曲频道的导演小宋通知我,因为疫情原因几经推延的关于评剧新派主题的专题节目终于要开拍了。然后,就进入了紧张的拍摄流程。
大家都知道,我并不是一个评剧演员,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把兴趣更多地投向了歌唱,后来更是学习了西洋音乐,用我妈妈的话说是“唱了洋歌”。但是我却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评剧,小时曾经在一位妈妈为我请来的形体基本功师傅的教导下练过好几年戏曲毯子功,加上自幼耳濡目染,能够熟练演唱妈妈很多剧目中的段落。毕竟,我是妈妈的女儿,并且对评剧尤其是新派艺术一点都不外行。
九月中,我先是去评剧院的录音棚录音,唱了两个选段。之后是去央视录影棚录制访谈部分,妈妈的学生们接踵登场,我则一直都坐在台上,妈妈的学生们是一颗颗珍珠,我就是那根串珠的丝线。五个多小时,我在台上几乎没有离开,无论年纪大小,每一个师姐师妹都是我的朋友,她们每个人的故事我几乎都是耳熟能详。除我以外,妈妈八十年代的大徒弟、著名的新派传承人谷文月也在台上,她已经是七十八岁的老大姐了。而那一次录制以后,连着几天都是新派代表剧作的著名唱段录制,不同的学生不同辈分的弟子都登台演唱,按照人物设定装扮起来,都是彩扮。其中也包括了我。
中国戏曲的化妆是舞台上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那种化妆十分神奇,无论演员年纪大小,身体胖瘦,何种样的脸型,在戏曲妆容技术里可以做到万难不挡迎刃而解。近年京城里戏曲彩妆的化妆师中有一位年轻的化妆师名叫牛牛,十分著名。而那天为我化妆的就是牛牛。
其实在四年前,牛牛就曾为我化妆过一次,那次是名剧《花为媒》的扮相。记得我看到他的时候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个牛牛一米八的大个子,体重足有二百多斤,加上皮肤黝黑,剃着板寸,哪里有个为舞台上的娇柔娘子细嫩小生描眉画鬓的精致气?明明就是一头壮牛嘛。是啊,他告诉我,他是学京剧出身的,小时候被招进戏校专攻花脸,后来曾经被派去学评剧男声,再后来他对化妆产生了兴趣,干脆改行做了化妆师且化妆化出了名气。
而四年以后看到牛牛,先是发现他瘦了,原来的大肚子没有了,体型矫健而灵活,虽然还是那么黑,但是熟练的动作准确的下笔让你明显感到他的技术又上了一个高度。妈妈的学生罗慧琴跟我说,牛牛做得最好的是他在演员脸上吊皮的技术,就是用许多小块胶条拴上小绳沿脑门至两鬓部分向上提拉,直拉得脸上的细皱纹全部平整如少女般细腻,这恰恰展示了戏曲妆容的魅力,哪怕是当年六十多岁的男旦梅兰芳也能在这种化妆术里返老回春。
牛牛为我化了大约四十分钟的妆,我就变成了一个青年藏族少女的模样,然后登台去录制了名剧《金沙江畔》中珠玛的唱段。录完之后,我又回到化妆间改装,变成《花为媒》里的少女张五可,一天里我换了三次妆,每一次都经历了穿越回青少年时期的体验。在连着大约一周的时间里,不单是我,妈妈的许多徒弟徒孙们都一一体会了这样的经历。在我母亲的演艺经历中,曾经有许多剧目、唱段在观众中广为流传,要把那些唱段全部录制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即使是选择其中的主要代表唱段,也是需要很长时间制作的。
当节目制作终于告一段落的时候,大家都感觉疲劳。我或许是特别高兴的一个,因为我可以告慰母亲了:虽说我没有如当初妈妈所愿继承她的评剧事业,但是依然可以凭借我那酷似母亲的声线音色给新派留下记录,在她如花般的众多弟子的五彩花园中,也留下了属于我自己的新派声响。
很快,观众们就可以在电视节目中看到这一次录制的成果了,我们大家都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