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层情绪 三环表演

◆朱光

毛主席1949年10月1日15时许，在天安门城楼上向世界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成立了！”这句振聋发聩、激动人心的话传遍山河大地，深入世世代代的心底。那么，当时这句话是怎么传输出来的呢？

人尽皆知，隐蔽战线的斗争从未停止，关键时刻尤其激烈。自延安的新华广播电台与国民党遗留的北平广播电台，一起合作“天字号任务”之始，矛盾、冲突，就从各自背景弥漫到队伍信任、技术较量、安全保障等方方面面。在这个过程中，还萌生了爱情——穿军装的延安女播音员高大梅爱上了穿西装的北平广播电台赵总工。赵总工不仅有人格魅力，还是技术大拿，但偏偏是留美回归、隶属于国民党的电台。高大梅以“监视”之名接近他，但又自责自己“不争气”……萌生爱意的还不止这一对。

这几天正在上海演出的话剧《直播开国大典》，让人欲罢不能。

在国家话剧院院长田沁鑫导演的《直播开国大典》中，我们起码能感受到三层跌宕起伏的情绪。最外层，是敌我矛盾的紧张与悬疑——在开国大典倒计时一个半月内，所有技术人员全封闭工作，依然有一个特务从密道潜入了台长办公室，在试图搞破坏之际被当场抓获。

最重要的，则是在“敌我矛盾”与“人民内部矛盾”之间界线十分模糊的矛盾——新华广播电台穿军装的全员部队，如何看待、对待国民党遗留的穿西装的广播员、技术员？尤其是，当直播开国大典的技术团队里，水平最高的是西装革履的赵英杰总工程师。如何让他愿意发挥出最高水平，带领整个技术团队完成任务，又确保整个项目的安全？这个任务，就落在了赵工的大学同学、新华广播电台总工卢海宇身上。但是，来自延安的其他大部分同志，依然视赵总工为“敌人”，以“敌我矛盾”的方式严格监控他。例如主编哪怕自己吊着盐水，也要通宵看管赵总工捣鼓“可以听到美国电台的收音机”。到底是“敌我矛盾”还是“人民内部矛盾”直接决定了高大梅对赵英杰的爱慕走势。王进局长是“天字号任务”总负责。当矛盾不可开交时，他似乎终究倾向于赵总工，那又是为什么？自然，“敌我矛盾”最终化解为“人民内部矛盾”——新华广播电台与北平广播电台在光荣完成任务之后的10月3日庆功宴上，合二为一。中国广电事业的初始阶段，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起步。可是，即便如此，赵英杰似乎并没有被视为功臣……

最容易引发共情的，则是人与人之间、人与时代发展的矛盾。由文艺青年投奔延安后组成的新华电台，不仅仅向世界传递延安的声音，也承载着革命青年的革命理想。开国大典的成功，意味着“敌我矛盾”不再存在于正面战场——时代发展，不再需要穿着军装播报新闻了，新华广播电台的部队编制撤销，那浸润着青春、热血与理想的军装，怎么舍得脱下？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在高大梅与赵英杰的关系中最为凸显。情感与信仰，万一产生了矛盾怎么办？至于新华广播电台、北平广播电台的播音风格；两支队伍的饮食习惯等，虽然是些琐碎的细节，但是也暗含着时代、地域的转换，给人带来的内心起伏……

“直播”，是当下流行词。人人都可以拿着手机，自拍视频，意外爆红——技术降低门槛，重塑传播形式。但是73年前的直播，首要解决的技术问题，是声音的现场放大。扩音器的质量、数量、位置、角度如何调配到能在全球最大的广场上传得清晰传得远；以及如何把现场声通过电台传输到世界各地。

新时代的舞台剧，对技术的运用肯定不能“只闻其声”。田沁鑫开发、研究了一套“即时拍摄、瞬时剪辑、实时投屏”的舞台技术。自2017年与上戏一起排演《狂飙》时，就把即时拍摄的手法搬上了舞台——演员台上表演，摄像机即时拍摄后投影在天幕或者冰屏上，虽然略微有一丁点延迟，但对演员本身的表演是一种放大与凸显。在技术更新和舞台艺术更娴熟之后，田导做到了“瞬时剪辑”，亦即按导演意图在瞬间剪辑画面并形成与舞台表演互动的影像画面，以期达到更佳舞台效果。这就需要演员表演与影像画面之间的节奏完全吻合。

因而，舞台上实际形成了三个闭环的表演。一是话剧舞台上，人物与人物之间的对手戏。这就是平时的表演状态。二是有摄像机抓取画面并实时投屏，影像只为烘托气氛的表演。此时，演员还要兼顾投屏后的影像效果。三是有摄像机抓取画面并实时投屏，影像与真人表演互相呼应甚至“来戏”的表演。此时，每一个演员不仅在表演时要顾及他人、自身的影像，还要顾及他人的影像与自身的影像形成的互动关系，乃至这样的互动，在整个舞台上的效果。有多少组表演关系要考虑呢？2×2=4。因而，第三环的表演，是需要经过真人演绎反复尝试后才能固定下的真人与影像搭配，但是效果奇佳。例如，参加“天字号任务”中的卢总工与赵总工有着反复的信任波动。当舞台前方演区展示两人当下对信任的质疑，舞台后方演区，则有青年演员演绎年轻时他俩友谊情深的画面——而这一影像又经过瞬时剪辑的效果，实时投影到当下两人言语较量的位置一旁的冰屏上。于是，时空交融，观众能感受到他俩最终依然会是在同一战壕中……

与当下舞台上，仅用屏幕交代剧情、背景或者烘托气氛完全不同，这一影像技术与舞台表演的环环相扣，对舞台影像运用手法是质的飞跃。

三层情绪，三环表演，《直播开国大典》克服的岂止“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