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0月21日 星期一
叠嶂青城 养生“黄金期”别错过 外孙生日“云派对” 当年写稿好辛苦 小镇土医
第24版:金色池塘/晚晴风景 2022-10-24

小镇土医

□赵韩德

小时候,我们镇上,有位中年妇女,阿根娘,大家都叫伊“苏州人”,伊确是苏州人氏。不过我觉得,伊的苏州话一点也不糯,硬邦邦的,大概在浦东待得久,受了浦东话的影响。我们都怕伊,见到伊远远地绕开,因为伊特爱给人刮痧,尤其是小孩。伊常把自己的眉间拧得暗红,以保持无痧。伊要我们叫伊“苏州姆妈”,我们怕伊还来不及呢。伊经常为了消痧,把儿子阿根追得满街跑。

从前的医疗条件哪有现在这样好,如果是跌打损伤手肘脱臼面肌发斜,就会跑到民生理发店找剃头师傅德财拿捏;如果肚痛发热浑身难过,苏州人则常常会应声而至,拿出一枚老铜钱蘸上豆油给你刮痧。伊刮痧是镇上出名的招牌。刮痧是一个痛苦的过程,小孩一见伊的眼光略带关注,就会立马奔逃。于是苦了阿根。

不得不讲的是,我也曾经被伊施过手艺,终生难忘。有一次学校开秋季运动会,我跑得太累,隔天就发烧了。苏州人闻风而至。伊风风火火地走在我母亲前面,到小房间安慰我:“阿囝,安安稳稳困一觉,就会好的。苏州姆妈去冲碗西湖藕粉给你吃。”

伊很快端来一碗“西湖藕粉”白糖糊糊,半透明,很好看,不稠也不稀。我母亲满眼是感激。我喝一口,又滑又甜。要不是烫,几口就可以把它啜完。看我慢慢吃光藕粉,并说过“谢谢苏州姆妈”,伊满意地收了碗。这时伊坚定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我一看,是枚极其光滑圆润的旧铜钱,头“嗡”的一下,几乎吓晕。苏州人宣布,将马上给我刮痧,叫我母亲去倒半调羹豆油。

这可把我吓死。偏偏这时已经发烧烫得浑身没力气,不可能像阿根平时那样拼命地逃跑,我只能大喊“求求你了苏州姆妈吾不要刮,求求你了苏州姆妈吾不要刮。”伊冷静地对我母亲说:“看,看,罪过,罪过,小人烧得讲胡话了。什么求求姆妈,什么不要刮,胡话是讲得连好坏都分不清的了。这痧,不刮是不行了。”等伊将铜钱浸过豆油,我知道是无论如何逃不过的了。绝望地把眼睛一闭,装出昏过去的样子。谁知伊只当没看见,伊根本不在乎我的表演,——大概镇上的小囝,在伊的浸油铜钱面前,都曾经这样来过的罢。

伊命令母亲把我翻身,背朝上,撩起衣衫,伊的铜钱开始有力地顶上我的皮肤,从后颈向下,慢慢地、毫不松懈地、用劲地沿着脊椎,一直刮到尾巴骨。这第一遍还感觉不到什么,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怕得过分了。但伊丝毫不差地一遍又一遍在背上的老线路上重复,我就感到后背上火辣辣的疼,后来是皮肤裂开似的疼,那枚铜钱简直变成了一把刀。我再次大喊:“苏州姆妈求求你了,不要刮了,痛煞吾了。”伊哼了一声,对胆战心惊的母亲说:“看,看,小人清爽点了吧?不说胡话了吧?晓得痛了吧?好,苗头刚刚开始,刮下去,脑子肯定更清楚!毛病肯定好得更快!”

伊开始在我背上找第二条、第三条、第四条……刮痧线路。我母亲也配合伊,把我按得一动不能动。我只能真正晕过去。在昏晕中终于彻底了解了,苏州姆妈的儿子阿根为什么平时会那么不要命地逃。

但是第二天,我果然能忍着脊背上皮肤的疼痛上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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