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荣发
“新剃头,勿打三记触霉头。”如今,你还能听到这句话,看到有人伸出手来,边说边朝别人新剃的头顶上拍打三下的戏谑场景吗?
我出生在市区一条弄堂里,童年时,头发几乎都是由设在弄堂口,或送上门来的剃头匠给拾掇的。与其他匠人相比较,他们的最大特色,就浓缩在一句歇后语中——“剃头的挑子,一头热”。那时的剃头匠,还真是挑着这样一副担子出现在街头里弄的。担子的一头备着炉子、面盆等物件,以保障随时有热水可用;另一头的家什里,装有围巾、剃刀、剪刀、刮须刀、爽身粉,以及一条“皮刀布”等杂物。每每在给顾客刮脸刮胡须,连带刮去脖子上的毛发时,剃头匠就先将刮刀在这条瘦长的带子上反复摩擦,发出“皮皮”的声响,以确保刮刀不留一点瑕疵,不会伤及顾客的一丝皮肤。凭着这番行当和匠心,剃头匠不愁没有生意,有时走进弄堂,只要揽到一个活,就有第二、第三个顾客跟上,一些蛮有腔调的老爷叔也常在其列,剃头匠一剃就是好几个头,而每等剃完一个头,剃头匠连带旁人,就会鲜格格地朝着他头塔连拍好几下,越是亲热下手越重,嘴里冒出的一句话也越是窝心:“新剃头,勿打三记触霉头。”
后来,我们全家回到乡下老家安身,从此,我的头发就到镇上一家理发店去剃了。那时的理发店属于集体单位,剃头师傅薪资微薄,通常提不起精神来。不过,只要碰到熟客,或像我这般大小的孩子去剃头,他们还是忘不了在刚剃好汏清爽的头上连拍几下,笑嘻嘻地说:“新剃头,勿打三记触霉头。”这时,店堂里往往会腾起一阵快乐的哄笑。
这样的场面,一直延续到我“插队务农”的时段。那时,我的剃头匠换成了村里的三囡爷叔。三囡姓顾,另有大名,但因家里排行第三,母亲从他落地起就叫他三囡,日子一长就成了小名,有点搞笑,但很亲昵。三囡成家后另立门户,住在宅东头,家里的客堂兼作理发作坊,靠东窗处放着一把椅子,墙上挂着一面不大不小的镜子,周边搁放着各种用具,十分简陋,但乡邻们对此毫不计较。在大家心目中,三囡尽管是村里的强劳力,农忙时还得下田干活,看似粗莽,心却很细,剃起头来,推子从来不会夹痛头皮头颈,剪子还能把过厚的头发打薄,最后搽上肥皂,把头发洗得清清爽爽,收费却很便宜,剃个头只要一毛钱;而更主要的是,三囡不仅做到了价廉物美,嘴巴还特别殷勤,对像我这样的后生小辈更是贴心,时不时地,他会在我新剃的头上拍三下,随后说:“你们这些小青年读过不少书,将来总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三囡的话还真没说错,后来高考恢复,我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在学校、机关工作,剃头的地方也就逐渐考究起来,每当逢年过节,我还会到一些高档的理发店去自我犒劳一回。坐在宽敞明亮四季如春的大厅里,空气中飘浮着洗发剂护发素散发出的淡淡的香味,我常常会背靠软软的椅背,惬意地闭上了眼睛,可惜的是,任工序再怎么细分,态度再怎么殷勤,直到全套流程结束,也始终无人在我、乃至所有顾客头上拍三下,随后说一声“新剃头,勿打三记触霉头”的了。
代替这句话的,是迎宾小姐在顾客离开时,哈着腰送上的那句:“欢迎下次光临。”而我,也只是象征性地点点头,以示礼貌,心里却一点也兴奋不起来……